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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醒這一句話,讓堂子里的風都靜了靜。
薛老夫人緩慢地放下手中的賬本簿子,面色凝重地緩緩轉頭看向曹醒,輕聲問出口,“死的?還是活的?”
含釧手心滿是汗水。
曹醒衣袍邊角盡是灰塵飛土,面容白皙、眉眼沉穩的青年人言簡意賅,“活的,瞎了一只眼,腿也瘸了,如今被曹生看管在京郊的偏院里。”
薛老夫人埋頭,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一會兒方緊抿唇角,扶在四方桌上,緩緩站起身,“走吧,套車,去別院。”側過頭來,吩咐含釧,“釧兒,去披件外衫,外頭風大,半夜時許是要下雷雨。”
曹醒看了眼含釧,笑了笑,“釧兒就別去了?打打殺殺的,小姑娘看這個作甚?”
薛老夫人脊背一挺,口吻語氣難得地強硬,“看這個作甚?看殺害爹娘的幫兇最后落得個什么下場!看看那廝會怎么死!——殺母弒父之仇,怎可置身事外!”
含釧默不作聲地給自己披了件外衫,給老太太拿了件披肩,又讓水芳帶上一支大油紙傘。
一路無話,馬車疾馳,含釧靠在內廂,透過車簾被風吹起的那點縫隙看無云亦無星辰的夜空。
起風了。
應當會有一場大暴雨。
這場雨,在他們抵達別院前,終于落下了。
淅淅瀝瀝,大顆大顆地砸在瓦檐和墻下,砸在車頂蓋和車轅上,砸在濕漉漉的青石板巷道上。
曹生舉起一把碩大的油紙傘,單手扶住薛老夫人與含釧下車,待含釧雙腳落地,只見別院中烏壓壓的一片人頭全都恭敬又謙卑地齊刷刷高聲道,“給老夫人請安!”
含釧一眼望過去。
全是漕幫的兄弟,皆牛高馬大,氣度肅殺,一看便知是從刀山血海中摸爬滾打出來的,透露出漕幫手段狠戾的氣質,又看得出這是一群從底層一步一步咬上來的狠人。
整個別院被他們擠滿。
薛老夫人輕輕點點頭,面無表情地朝含釧處瞥了瞥,“見過漕幫大小姐!”
眾兄弟頭埋得更低了,聲音更忠誠,“給大小姐請安!!”
含釧有些手足無措。
薛老夫人反手握住含釧,牽著含釧不急不緩地往里走。
曹醒走在前面,在最里間的屋子停住,一把推開。
一股劇烈又惡臭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曹醒與薛老夫人面色絲毫未動,含釧咬緊后槽牙,強迫自己不能露怯。
里間黑黢黢、空空蕩蕩的,在人無法觸及的地方開了一扇和人頭差不多的小窗,不甚明亮的月光就從那扇小窗里傾斜而下,除此之外,整個房間再無光亮。
曹醒剛一踏入里間,屋內四角的油燈便被點亮了。
含釧待看清屋子里的場景時,喉頭不自覺地翻涌起一陣干嘔——一個男人四肢被吊在“十字”木架上,許是昏過去了,頭低低垂下,左眼珠爆出,眼珠子搖搖欲墜地懸在眼眶外,滿臉血跡,光著上身,后背與胳膊上散發出一股難聞的焦臭味,男人身下有幾攤莫名的水液,有的稀黃粘稠,有的似是嘔吐物,還有未消融的食物殘渣,就像...就像一攤被水泡過的八寶飯。
房間里,陳腐的惡臭味與肉焦味纏雜在一起,叫人無法呼吸。
曹醒面不改色地抬了抬下頜。
一桶涼水澆在男人頭頂。
男人從難耐的恐懼中驚醒,睜開尚且完好的右眼,瞳孔猛地放大,待看清眼前來人時,男人的單束目光出乎意料地停留在了含釧身上。
男人伸出舌頭舔了舔唇角,把嘴咧得很開,露出一排血糊糊的牙齒。
“...你就是含釧吧?”
“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男人笑得不懷好意,“就在十年前,我也抱過你...你爹娘滾下山坡,你娘頭頂被撞了一個比拳頭還大的窟窿,血呀、腦漿呀全都往外滲!惡心得嘞!你爹更慘,為了護住你們娘兩,他抵在車廂門口,被一枝碩大的樹枝刺穿...聽說你是廚子,你做過烤肉串嗎?就是那個樣子...”
男人“鏘鏘鏘”地笑起來。
含釧手緊緊握成拳。
曹生嘴角抽搐,氣勢洶洶地橫著走過去。
“阿生,別中計。”
薛老夫人語聲平淡,“他在求死,求死得痛快。”
薛老夫人拍了拍手,身側出現了三盞舒服的太師椅,老太太神容淡定地坐下,雙手分別扶在太師椅把手上,嘴角微微向上勾,目光平和地看向男人,“小五,你越發沒規矩了,見到長輩不率先問候,偏偏去逗弄比你年幼許多的小輩兒...以前,我是這么教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