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大病
路曼聲清楚地感覺到,丈夫已經徹底離她而去了——
不只是記憶的消失,連那抹溫暖都失去了。
她現在只覺得冷,渾身冰涼,仿佛沉淪在無邊的冰湖中,一直下落、下落,無法擺脫。
這一晚上,路曼聲穿著單衣,赤著腳,初冬的夜里,在地上整整坐了一夜。身體早沒了任何知覺,嘴唇凍得發紫,路曼聲卻完全感覺不到。
她想回去——
她好想回去,哪怕只是看一眼丈夫,讓她下一刻便死去,她也不在乎。
她只想確認,丈夫是否安好。寧愿他將她遺忘,也不愿他死去。
她好怕,他就這樣死去——
“咚咚咚!”房門又一次被敲響了,傳來伙計小火的聲音。
“路姑娘,外面有人來找你,路姑娘,你起了嗎?”
路曼聲一動不動,就像沒聽到一般。而在小火離去后,聽到越來越遠的腳步聲,路曼聲的肩膀才動了動,有些遲鈍地轉動了眼珠。
小伙計只當路曼聲睡得熟,不愿再打擾她。跑到樓下,在樓下大堂,正站著一個人。
“公子,路姑娘還在睡著,你看你要不要換個時間來見她,要不然坐在樓里喝杯茶,等她醒來?”
“不用了。”那位公子伸出手,“別告訴她我來找過她,有緣自會再見。”
那位公子丟下這句話,便離開了福來客棧。他剛走沒多久,路曼聲便下了樓。
“那個人是誰?”沙啞破碎的音調,從小火的身后傳來。
“路姑娘。你醒了?”他還以為路姑娘要醒過來,還要等很久呢。
“那個人,來找我的?”他的背影份外的熟悉,路曼聲不只在一個地方看到過。
“是的,那個人一早便來了客棧。說是要見路姑娘,我說路姑娘還在睡覺,讓他等一會兒,可那人說有急事,我便上去喊路姑娘。喊了幾聲,路姑娘都沒應。會試在即,路姑娘需要好好休息,我沒敢打擾。本想讓那位公子下次再來或者在樓下少待,等路姑娘醒來。那位公子卻說不用,還讓我不要將此事告訴路姑娘。說他來找過你。”
小火剛說完,就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那位公子剛囑咐,他卻說了出來,不過這也不能怪他,路姑娘自己看見的,不是他主動說的。
路曼聲注視著那人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開口。微微低著頭,神情凝重。不知道她在想著什么。
“路姑娘,你沒事吧?”
路曼聲回過神來,“沒事。”
“路姑娘。你是不是生病了,臉色白得可怕,嘴唇發紫,是夜里太冷了?若是冷,小火我待會兒再給路姑娘送床被子上去。”
“謝謝了。”路曼聲沒有多加解釋,只是向小火道謝。
上樓的時候。路曼聲一陣暈眩,差點跌到樓下。好在她及時扶住了欄桿。等著那陣暈眩過去,才緩步上了樓。
明天便是會試開始的第一天。各地晉級會試的考生都先后入住杏林苑,休整兩日,第三日便進行第一回合的考試。
而路曼聲,卻病得厲害。這一夜,她更是發起了高燒,身體滾燙,人也燒糊涂了,遺失在可怕的夢境中,無法醒轉。
她又做了那個可怕的夢,夢中的她,被最可怕的夢魘籠罩,緊得她喘不過氣來。
在睡覺之前,她服下了治療風寒的藥物,因為心中的負擔太深,藥性再好,也難以發揮功效。何況路曼聲,就像是有意識地放逐自己昏睡。因為不這樣,她將無法睡去。
即便再可怕,她還是再想回到那個夢中,她想要確認,她的丈夫是不是還活著。
一旦進入那里,就像是被卷入了可怕的洪流中。身體不再受自己控制,波濤起伏的大海上,她搖搖欲墜,隨時都會沉入驚天的浪濤中。
這樣下去的結果,就是路曼聲的病越來越嚴重,整個人都沒有了意識,只知道一直沉睡,最好是永遠都醒不過來……
杏林苑的大門已經打開,陸續有考生攜著包袱走了進去。
在杏林苑的正門外,有兩列佩刀侍衛,負責杏林苑會試期間的治安。而幾位主考官,正嚴密地檢查著考生所帶的隨行物事,雖然杏林盛會的考卷是密封的,從上到下經手的不過幾個人,加上考試的會場安排和主考官嚴密的監考,不會給任何人作弊的機會,但為了公正起見,一眾主考官還是細細檢查著。
在這一天里,大多考生都過來了。只除了少數幾個人,家就在璐華城中,對會試信心十足,才決定在明日過來。
譬如何夢卓。
杏林苑考生入駐的當夜,何夢卓還在青花樓喝酒,頭牌姑娘熱烈如火的如風作陪,好不快活!
自進入杏林苑后,很長一段時間都得過著苦行僧一樣的生活。酒不能喝,女人不能親,不趁著最后一夜好好享受,不符合何夢卓何大爺的作風。
何夢卓不來便算了,會試中僅有的兩位姑娘,其中之一的路曼聲,也沒有到來。
“那位路姑娘架子還真是大,在這方面也要搞特殊。”
“人家那不是架子大,是信心十足。怎么說,她也是圣上親封的‘百杰’人才啊——”后面那人陰陽怪氣,與前面一人笑著擠眉弄眼。
福來客棧。
掌柜的不時抬頭,看著二樓某個房間緊閉著的房門。越想越覺著不對勁,招呼著小火過了來。
“小火,去看看路姑娘怎么了,今天這日子,怎么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掌柜的,我已經上去看過了,還敲了路姑娘的門,一點回應都沒有。我猜啊,路姑娘一定在為會試做著最后的準備!”
掌柜的搖頭,這不像路姑娘的作風。平時不管是他,還是小火去敲門,只要有人在,路姑娘即便不方便開門,也會應上一聲。今日這種情況,實在太不尋常了。
“小火,再上去看看。”
小火依言,上了二樓,在路曼聲的門前敲了敲,照樣沒有回應。
該不會,路姑娘不在房里吧?
不,他親眼看著路姑娘走進房間,這之后,再沒看她出去過。這一天,他都留在客棧內,路姑娘要是出去,他一定看得到。
掌柜的看小火遲遲沒動靜,也上了樓。
“掌柜的,你看,我說的你還不信……”小火指了指靜悄悄的房門,對掌柜的嘟囔道。
“別說了,路姑娘應該是出了事,把門撞開,差個丫頭進去看看。”
廚房里的丫頭從房中出來,告訴他們路大夫正在發著高燒,情況很嚴重的樣子。掌柜的急得團團轉,路姑娘怎么在這當口病了,明天便是最后一天,她再不入住杏林苑,便沒辦法參加后日的考試。
但比起考試,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路姑娘的身體。
掌柜的當下派伙計去請大夫,留在璐華城中的大夫原本有許多,但今日,要么就進入了杏林苑準備會考,要么就離開了璐華城,返回各地。
小火能找的,就是城中原有的未參加會考的大夫。
最后,小火帶回來一位姓陳的大夫。這位陳大夫醫術雖然不甚高明,但貴在離福來客棧近。路姑娘病情緊急,也只能先找他看看了。實在不行,再讓人去蘆笙藥鋪,路姑娘與俞老板是熟識,應該不會不管路姑娘才是。
那位陳大夫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路曼聲,眼神中閃過一抹異色,坐下來,為路曼聲把脈,并且留下了兩包藥。
掌柜的忙吩咐小火把藥煎了,又讓丫頭喂路曼聲喝下藥,然后幾個人便眼巴巴地等著路曼聲醒來。
可誰知,服下那副藥后,路曼聲不但沒有醒,高燒沒有緩解,人反而更加糊涂了。最后更是一睡不醒,一夜過去了,路曼聲仍然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
到中午的時候,掌柜的徹底坐不住了。
不能這樣下去,要是沒有在天黑之前將路姑娘送進杏林苑,明日的會試怎么辦?可就算將路姑娘送進去,以路姑娘現在的情況,也沒辦法進行明日的考試。
何況,路姑娘病得這么重,不會出什么事吧。許多人高燒不下,可能就這么過去了,路姑娘還這么年輕,可千萬不能有什么事。
“出什么事了,我家主人讓我過來看看!”正六神無主之時,孟凌東恍如救世主一般,走進了福來客棧,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孟大爺?”
孟凌東一進客棧,便發現客棧里氣氛凝重,在門外正好聽到他們說什么路姑娘,什么什么病,便猜測著可能是路曼聲出了事。
“路姑娘怎么了?”
“路姑娘得了大病,已經一天一夜了,都還沒有醒來。明日就是會試開考之日了,你說說,這該怎么辦啊!”
身體得了病,即便有再好的醫術,也沒辦法發揮。路姑娘原本前程似錦,如今卻在這關頭出了這種事,怎不令人唏噓萬分?
“有這樣的事,帶我去看看。”孟凌東連忙道。
掌柜的帶著孟凌東上了二樓,來到路曼聲的床前。藍色的面紗,已經被汗水浸透,面紗下的容顏,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