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詩會笑談
第038章詩會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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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泉山位于城西東郊,乃是晉陵一處極為婉約秀美的風景所在,因其山上有數道泉眼而出名,其山雖不算太高,卻有數道銀溪如游龍穿峽其間,自山腳而望,又可見清泉如帶自山頂飛落而下,聚成一道又一道的泉眼之潭。
沿著一道人工修葺過的小徑便可直達山頂之上,沿途之中更有茂林修竹,亭臺水榭,其精巧別致,宛若巧奪天工神來之筆,點綴于霧鎖叢林的山腰之間。
山頂之上更修有亭院,寺廟,園林假山,以奇花異草點綴其間,松柏青竹綠萌豐蓋。
此時的顧鈺正與顧七娘、顧十娘在老夫人的帶領下來到了一處清溪流淌處,這里四望之下,除了一處八角碧蘭亭外,便是一片蒼翠,綠意蔥蔥,唯有一帶清溪正從青白色的山石間蜿蜒曲折而下。
河畔邊緣早已聚滿了不少錦衣華服的少女,個個華袿飛髾,腳踩高齒木屐,或坐或站,或手持羽扇列于溪畔一側,溪畔擺放滿了塌幾,其上放置著瓜果點心以及肉脯,遠望之還真似一個個從畫壁里走出來的一般。
當然要除去一些聒噪的聲音不說的話,此情此景端得是極其風雅別致。
就見溪畔一名身著藕色撒花百褶裙,臂紗微挽的少女一邊執著一只琉璃盞,一邊嘆氣道:“真是掃興,原以為王七郎與謝七郎此次也會來我們晉陵,不想來者之中并無他們。”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另一名少女的聲音嗤道:“就算他們來了,朱九娘,難道你還以為自己能入得了他們的眼不成?”
那名被稱之為朱九娘的少女聞言便騰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柳眉倒豎,漲紅著臉瞪著正從她后方走來的少女,喝道:“張琴,你欺人太甚,我朱家也是吳郡一等士族,你怎可如此羞辱于我?”
那名叫張琴的少女就是譏嘲的一笑:“你朱家雖為吳郡一等士族,可如今已無在朝為官者,可見除了家族清望之外,也無甚其他了,也值得拿出來炫耀!”
這句話一落,那朱九娘氣得眼里幾乎要掉下淚來,臉色亦是青白交加,指著那叫張琴的少女半響才道了一個“你——”字,然后抹著眼淚匆匆跑了開。
不想才跑出幾步,便撞到一人身上。
“是誰這么不長眼……”胸中一團怒火正無處發泄的朱九娘不由得喝了一聲,抬起頭來,就見面前站著一位白衣束袖英姿颯爽秀美如玉的少年,不禁眼前一亮,道,“你是……”
聞聲,那叫張琴的少女也看了過來,先是目露驚愕,接著便是眉頭一皺,冷聲嗤道:“就連顧氏阿鈺這樣一個庶女也有資格來參加我們這里的賢媛雅集詩會?顧家也不怕帶她來此獻丑!”說著,還白了一眼,低聲鄙夷的說道,“還是這般不倫不類的打扮!”
她話音剛落,便聽到一個吵啞沉渾的聲音傳來:“你這么說,是說我老太太辦事不公允嗎?”
張琴的臉色便是一白,轉身便見一頭戴抹額,身著華服的老太太正被兩仆婦攙扶著從肩輿上走了下來,而這位神情端肅手執拐杖的老太太正是吳郡士族之首的顧家老夫人。
緊接著,在顧老夫人之后,還有一行人或抬肩輿或手持長矛浩浩蕩蕩的從一片蒼翠的半山腰上冒出頭來,依稀可見那肩輿之上所坐的也是吳郡四大世家之中陸、朱、張家的老夫人。
此次賢媛雅集詩會本就為吳郡四大世家之首的老夫人所操辦,每年的這一天,南地各大世家的貴女們都會聚集于此,通過吟詩作賦或琴棋書畫來比拼才華,以此來揚名。
若是能被記入賢媛名冊,那可是能如“詠絮謝道韞”一般為世人所傳頌的。
自然一個女子的德行也在品評之列。
是故看到顧老夫人的臉色,張琴也收斂了性子,忙屈身向老夫人施了一禮:“顧老夫人安康。”
顧老夫人冷哼了一聲,也不再看她,便徑直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不多時,陸家、朱家與張家的老夫人也都依次席地坐下,彼此攀談了起來。
見幾位老夫人閑談,圍坐在溪畔的小娘子們也低聲閑聊了起來,所謂的賢媛雅集詩會本也是為這些小娘子們踏青春游所設,何況時下名士都講究一個隨性放達,若是太過拘謹,倒顯得自己不夠雅量大氣,是故剛才朱九娘的那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被拋諸到了腦后。
仿若風波無痕。
顧鈺便坐在一側,靜靜的看著水清似玉的河面,倒映出岸邊一片碧翠疊加的影子。
耳畔盡是鶯瀝宴語,這些小娘子們所談的無非就是哪家的郎君容貌更俊秀,容止風儀更華美。
這個時代品評容止本來就是一種時代風尚,尤其男色更為世人所看重,有的世家貴族甚至收養一些資質好的幼童以恣玩樂,而時下的九品中正官在品評一個人的才德時,也會將容貌行止寫在評語之中,作為定品的一個參考條件。
可見一個人的容貌是多么的重要!
不過,這些話她也只在心里想一想,便一笑了之,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得盡快離開這里。
如果不出她所料的話,十二郎看過她所贈的書簡之后一定會心存疑惑來找她。
這也正是她離開的一個機會。
正尋思著時,不覺身邊有道人影一晃,抬頭一看,見正是適才那個嘲諷朱九娘的華紗少女抱著一錦繡團花緞墊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少女明眸皓齒,眉心還點了梅花妝,一身縷金挑線的曳地裙仿若流云一般鋪了一地,直襯得她如同亭亭玉立芙蓉出水的仙子,只是那嘴角微彎,眼眸中所透露出來的嘲弄之色令其平添了一份讓人厭煩的傲慢之氣。
“聽說前些日子,你與顧十娘一同落入水中,是我十二兄救了你,你可是想嫁與我十二哥?”她湊到顧鈺面前說道。
顧鈺看了她一眼,微微含笑,心中好似計較著什么,并沒有作答。
少女便是眉頭一蹙,微惱,又冷嘲熱諷道:“你不知道,我十二兄在家中雖是庶子,可我祖父很是寵愛他的,甚至想將他記在我母親名下,作為張家嫡子來培養,你若是真想,恐怕也只能給他做妾嘍!”
顧鈺仍是笑笑不答,而是將手朝著溪畔上游一指。
張琴順著她的手看了過去,就見顧老夫人正一臉森寒的看著她,而在她身旁,陸家和朱家兩位老夫人的臉上也有一些意味不明的難言之色,作為她祖母的張家老夫人更是一臉的難堪。
張琴便縮了縮身子,垂下頭來不再言語,這時,場面頓時肅然一靜,唯余春風徐徐,柳絲輕揚。
顧老夫人看了一眼小河對面蒹葭萋萋,楊柳依依,景致怡然,不免嘆了一句:“遙想當年王右軍與諸名士在蘭亭設下曲水流觴,吟詩作賦,留下傳世佳作,為世所景仰,吾嘆不能觀之當日之盛況,可謂一生之憾!”
“王右軍乃當今天下第一風流名士,據說今日他也會來玉泉山主持這場士子們的清談宴會,不若一會兒之后,我們也去瞻仰一下其傾世風姿與文采。”張家老夫人說道。
她話音一落,在場的小娘子們便響起一片驚喜歡呼。
顧老夫人卻是臉色淡淡的,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只問道:“那么今日的賢媛詩會該以什么為題?”
陸家老夫人將目光掃向了河面,但見一陣輕風徐來,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倒映出柳絮紛揚,竟是笑著道了一句:“不若,就以‘柳絮紛紛何所擬’為題,讓這些小娘子們盡興發揮一下!”
柳絮紛紛何所擬?
詠柳嗎?
聽到這一句的顧鈺心中直是咯噔一跳,詠絮之才成就了東晉第一才女謝道韞,你總不能還來一句“未若白雪因風起”吧?
沒想到她腦海里這一念頭剛閃過,竟聽到一稚嫩的聲音道:“未若白雪因風起!”
滿場的小娘子們頓時噗哧隱忍半響,旋即哄然大笑,一個個轉頭就見一個云髻峨峨,身穿牙色齊腰忍冬繡花褶裥裙的少婦牽著一個五六歲垂髫的稚童走了過來。
顧鈺的眼前便是一亮,好一個端秀高華的女子,長眉入鬢,目光清凌,竟會讓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只見這女子牽著女童來到眾人面前,向上首的幾位老夫人各行了一禮,然后笑道:“稚子之言,讓諸位女郎見笑了,不若就由我來拋磚引玉,先作陋詩一首,以慰大家笑談!”
說罷,她念道:“遠徑寒山斜,玉柳影婆娑,碧色折不盡,離恨苦又多!”
她一念完,四野一靜,已有幾個小娘子面露不悅之色,低低的議論起來,而顧老夫人卻冷聲道:“媛娘,你已嫁作人婦,不好好的呆在家里,來這里干什么?”
媛娘?
這時的顧鈺才猛然想起,原來這位婦人便是早已嫁入朱家的顧家大娘子顧思媛。
前世她并沒有見過顧思媛,但關于她的事情,府中一些下人也議論的不少,據說,當年顧老夫人本來給顧思媛說了一門親事,乃是老夫人母家陸氏的一個嫡子,可顧思媛竟是死活不肯嫁,后來還鬧到了顧家家主那里,顧家家主因寵著這個孫女便也依了她,退了這門親事,可自此以后,世家大族中竟無人敢來向顧思媛提親,
直到顧思媛十七歲時,朱家的人派了一位媒人上門,顧思媛才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這門親事。
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事,因為朱家來說媒的那位朱五郎據說是一個五谷不分的傻兒,顧家的嫡長女竟然要嫁給一個傻兒,這可是給家族蒙羞之事,可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拖到最后,顧家的家主竟然也同意了,而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顧思媛嫁過去不到一年,那傻兒竟然奇跡般的好了,還去參加了吳郡的一次登高雅集,以書法和玄辨贏了當場的大部分世家子弟,將當時的郡中正都驚得啞口無言。
朱五郎以五品入仕,后做了王文度的屬官。
當顧鈺看向顧思媛時,顧思媛也將目光投向了她,不過一眼,又將目光轉向了顧老夫人,含笑道:“既是賢媛雅集,何故我就不能來參加了,祖母太也偏心!”
顧老夫人的臉皮僵了僵,只得示意她坐下,然后示意在坐的小娘子們各暢所欲言。
于是,一首又一首天花亂墜的詩句接連詠了出來,場面變得分外熱鬧。
顧鈺正想尋個理由離開時,不料,一個聲音竟然點到她的名字,問道:“十一娘,該輪到你了!便以柳為題,隨便即興作一首吧!”
顧鈺驟然抬頭,就見正是張家的老夫人一臉微笑的看著她。
顧鈺含笑回了一禮,正欲開口時,她身邊的張琴便是捂嘴噗哧一聲笑:“祖母,您竟然叫顧氏阿鈺作詩,那您可就為難她了,誰不知道,咱們吳郡的顧家十一娘一直標謗自己是英雄,每日聞雞起舞自比劉琨,將來可是要上戰場殺敵的,讓她作詩,太委屈她了!”
說罷,她轉向一旁的顧七娘和顧十娘問,“七娘,十娘,你們說,是不是?”
顧七娘與顧十娘倒是沒答,而她自已卻咯咯的笑了起來,在坐的也有不少小娘子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顧鈺便看著她,微微抿了抿嘴,眸中也露出些許笑意:我還正愁沒機會離開呢!
這時,她的身后又傳來一清朗動聽的少年聲音喊道:“十一娘,原來你在這里,讓我一頓好找!”
隨著聲音傳來的還有噠噠的木屐聲,只是這聲音一響起時,這里幾乎所有的小娘子皆嗖嗖嗖的回過了頭來,有的甚至一激動,干脆站起了身。
來者正是張十二郎,也得虧了他這般如行云流水般的行止風度,不管走到哪里,何時出現都能成為一道讓人無法忽視的風景線。
“十二郎,你怎么來了?”有小娘子已情不自禁的臉紅,問道。
張十二郎恍若未聞,一直走到了顧鈺面前,抓起她的手便道:“阿鈺,跟我來!”
可兩人還沒有走出幾步,張琴便喊道:“十二哥,你這是干什么?整日跟一個不知禮數的庶女在一起,也不怕毀了自己的聲譽,難不成,你還真想將顧十一娘納為良媛,做你的妾室?”
張十二郎的臉色便是一沉,轉身看向她道:“你胡說什么,我什么時候說過這樣的話?你這不僅是在詆毀十一娘的名譽,也是在詆毀我的名譽!”
這么說,十二哥便是當眾否認了要將顧十一娘納為妾室,便是一個妾室,他也不會給她!
張琴不禁心中暗笑了起來,又笑道:“好啦!十二哥何必這么生氣,我也是開個玩笑嘛!”
她剛說完,就聽到一個聲音說道:“有時候玩笑也不是隨便能開的……”
聞言回頭,就見顧鈺對她笑了一笑,補充了一句:“會遭天遣!”
幾乎是她這句話一落音,腳下便是一滑,人陡地就朝旁邊的河中倒了下去,而讓所有人都莫名奇妙驚駭不已的是,根本就沒有人碰到張琴,顧十一娘與張十二郎更是離了她數步遠,這張琴就莫名奇妙的摔倒在了河里!
顧老夫人更是驚得瞪大了眼,直愣愣的看著河中漩渦里掙扎的少女,臉色一分分的慘白。
先前只聽詩畫說十一娘懂玄易之術,料事如神,這會兒親眼,顧老夫人不禁打了個寒戰,渾身都顫抖起來。
“還不快到河里救人!”怔忡許久的她陡地一回神,厲聲喝道。
噗通!噗通!
數名部曲跳到了河中,岸邊的小姑子們也尖叫起來躲在了一旁,場面一時混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