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為凰

第043章 以此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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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以此揚名

第043章以此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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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故所忘言,自中人以還,北人看書,如顯處視月,南人學問,如牖中窺日。”

這句話從字面上的意思來說,北人讀書,就像在開闊處望月亮,也就是說,范圍廣而不精深,而南人的學問,就像從窗戶里看太陽,學問透徹卻不開闊。

這個時代,名士們清談都要講究一個語甚簡至,留有余韻,是故,顧鈺的這一句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這時的王五郎已將饒有興致的目光全然投注到了她的身上,直至走到謝七郎面前時,還看著她含笑問道:“依這位郎君所言,倒是我們北人學問更博大精深一些?”

顧鈺便笑道:“何以見得?譬如以管窺天,以錐刺地,所窺者大,所見者小,所刺者巨,所中者少。且以‘莊子秋水’論,物無貴賤,道無始終,小子以為,做學問也是如此,無論南人學問,還是北人學問,皆有所長,亦皆有所短,唯二者相合,方能和諧完美。”

說完,顧鈺拱手十分優雅從容的向王五郎行了一禮。

王五郎聽罷就是一怔,但見這身材纖瘦的小郎君風度怡人,旋即又“哈哈哈……”朗聲大笑了起來。

時下因北方士族遷居吳地后兼并了南地大部分的土地,南北士族之間還存著無法磨合的矛盾,而王五郎所辨的這個南北學問相較,便是從另一層面上影射了這種南北士族之間存在的矛盾以及潛意識之中的較量。

而顧鈺的回答卻是南士與北士兩不得罪,又暗喻唯南北融合,方能和諧長久。

這個少年人是個聰明人!

此時的王五郎心中已經對顧鈺下了這樣的評語,也十分禮貌的向顧鈺回敬了一禮,問道:“還未請問,小郎君郡望何處?”

提到郡望,顧鈺便微微沉默片刻,如果這個時候,她便報出吳興沈氏之名,勢必會引起這些士族子弟的不滿和鄙夷,畢竟她的外祖父沈士居是時下所有人公認的判臣逆賊。

自古以來,被打上了判臣逆賊標鑒的人總是不受人待見的,甚至是要被放在戲臺上狠狠的唾罵上千年的。

可若是此時不回答……

這個念頭才剛剛一轉,她就聽到一旁的謝七郎道:“沈氏小郎乃我輩性情中人,可以一交!”

顧鈺便是一驚,更為詫異的看向了謝七郎,他竟然……連她要假冒吳興沈氏之名也知道?

原本她還想著裝逼到一定程度之后再留下大名瀟灑的甩袖離開,私以為這種效果能將吳興沈氏之名發揚到最佳,沒想到這個人第一時間就將她給出賣了!

謝七郎自是渾然不覺,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便朝著那聚集一處的所有郎君走了過去。

顧鈺心中有些黯然,然而又不能表現在臉上,面對王五郎逼視的目光,她只有低頭含笑先等他人反應再說。

卻未想,王五郎只自顧自的沉吟了一句:“沈氏,倒是沒有聽說過吳郡一等士族中有沈氏之名,莫不是只是個低等士族?”

門閥士族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已然讓王五郎將顧鈺的身份排在了末等,不過,以他王五郎的修養還不至于將這種對身份的輕視直接展現在臉上,于是他笑道:“七郎素來孤傲,少有將一般士族的子弟當作朋友,沈氏小郎能得七郎我輩中人之稱贊,可見不一般。”

他話音一落,那邊就有哈哈大笑聲傳來:“謝七郎不是砸了琴,說過從此以后不再談玄了么?難不成是挨了阿姐的教訓,不得已跑來參加宴會了!”

聽到這句話,顧鈺微微蹙了蹙眉,對此人的語氣頗為不舒服,她也心知謝玄一生極其敬重其姐,謝道韞出嫁之后,回家省親也會考教謝玄的功課,甚至說過,你如此不長勁,到底是天賦不夠,還是不夠努力這樣的話,可是敬重歸敬重,若是被人說成是懼怕,那就是嘲笑是諷刺了。

而且他為什么會說,謝玄砸了琴說過他從此不再談玄?

心中這般想著時,顧鈺便朝那說話的人望了去,只見那人頭戴漆紗小冠,面容白凈,人倒是生得十分俊朗,可一雙眸子里滿是不屑與傲慢。

這個人她也認識,便是如今執掌中樞的帝舅大司空瘐冰之子瘐成,瘐氏兄弟三人自瘐亮起便接連執掌中樞,手握潘鎮大權,在當今門閥士族之中,瘐氏門閥也算是首屈一指可與桓氏媲敵的頂尖士族。

只不過,在前世的時候,瘐氏與桓氏在爭斗過程中最終落敗,瘐氏一族幾乎被桓溫誅殺殆盡。

這也歸功于瘐成這個全無父輩之才的草包,讓桓氏有了誅殺的理由和可趁之機。

一念至此,顧鈺便邁開步子,從容的走過去,笑道:“吾嘗聽人言,山巨源為人,不肯以談自居,不讀莊老,然而聞其言,往往與其旨合。謝七郎雖說不再談玄,但并不代表他就不懂玄道,這位郎君如此笑談,難道是覺得,眾人皆有余,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

顧鈺最后的一句話是出自于老子,老子的意思是,眾人皆自得自滿,而我獨獨覺得仿佛遺失了什么似的,我為什么如此愚昧不化呢?

顧鈺將此話用在這些,也是諷刺瘐成的自我滿足和自得意滿,而把別人都當傻子。

在場的世家郎君們哪個不是莊老易學皆通的,顧鈺的這句話大家也都聽進了耳里,不免又紛紛的將目光向顧鈺投了過來。

謝七郎也微有些訝異的看向了她,大約是沒想到這小姑子會幫他說話,或者她是想借此機會來為自己揚名?

謝七郎仍舊沒有說話,那瘐成便有些羞惱了,半是冷諷半是憤怒的質問道:“聽起來,小郎君倒是頗通莊老,不若,我們就辨一次,試問,鄭伯克段于鄢,為何?”

這是《左傳》里的一句話,講的是鄭莊公與其同胞兄弟共叔段之間為了奪君權而進行的一場你死我活的斗爭的故事,兄弟之間以鄭伯而不以弟稱,乃極具諷刺之意。

顧鈺答道:“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

說罷,她又問,“郎君可知,這句話與《論語》中的那一句意旨相合?”

瘐志便是一愣,他一直喜研讀《左傳》,卻還并未想過這句話還能以《論語》之言解釋。

就在他尷尬的沉默許久之后,就聽顧鈺接道:“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只本也’”

她的話音一落,王五郎便哈哈大笑了起來,緊接著便是一片贊揚和掌聲,唯瘐成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最終變得十分鐵青。

“何平叔以《論語》注《莊子》,我今日算是見識了,還能以《論語》注《左傳》的,小郎君實是高才!”王五郎說道。

瘐成聽完更是怒不可遏,忍了一肚子的怒火,問道:“你到底是何家子弟?”

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中,顧鈺也不便再隱瞞,仍舊從容的答道:“吳興沈氏,沈黔!”

聽到吳興沈氏之名,幾乎在場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異之色,王五郎的面色也是一沉,說起來,吳興沈氏被滅,與他瑯琊王家也有脫不了干系,若非王敦造反,作為最大臂力的吳興沈氏也不會充當了炮灰。

如今的吳興沈氏更是背負罵名,家族地位逐漸落敗,已然快要退出士族之列。

王五郎心有戚戚然,然而瑯琊王氏一直稟乘中庸之道,不幫人,也不得罪人,故而他便沉默了下來,不再說話。

他不說話,自然就有別人說話,這邊瘐成已然冷笑了起來:“吳興沈氏,作為刑家叛逆之后人,也有資格來此玉泉山參加逸少公主持的清談雅集,真真可笑也!”

顧鈺不怒反笑道:“孔子說,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為何作為刑家之后的我,就不能來參加這次的清談雅集?桓大司馬,不也是刑家之后么?”

她這句話一落,瘐成的臉色便變得更加不好看了,直是噎得說不出話來,桓大司馬桓溫,其先祖大司農桓范就是被司馬氏誅殺了滿門,可這事不便拿出來說,畢竟,人家現在身居高位。

瘐成皺緊了眉頭,隱忍的憋了一肚子氣后,終于也閉口不說話了,眾人都有些唏噓,一嘆,這位小郎君有如此清談之才卻是刑家之后,二嘆其從容不卑不亢的風度實令人折服。

而就在這眾人的嘆息聲中,又有一陣清脆的掌聲從山岔口傳來。

“沈氏小郎才思敏捷,實令人佩服!不若,你與我再辨上一辨?”

這聲音實是悅耳動聽,如同水滴石磬,悠遠而清泠,很快就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

顧鈺的身子禁不住一僵,這個聲音……

她猛然轉身過去,果然就見一身白衣翩然頭戴幃帽的少年帶著兩名侍婢步履從容的向她這邊走了過來。

來者正是桓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