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朝,或者如今應該叫雪姨娘了。
當初周進之所以看中的雪朝,無非就是她生就的一副楚楚動人的好樣貌,若是呈到盛京去,正巧做個搭橋線來討好何太師。
沒成想自家老爺也是個不爭氣的,見到美人兒就腿軟,竟然將之留了下來——這也就算了吧,他也算是佩服雪朝的手段,只是您再和大少爺糾纏不清就太……太禍水一點了吧?
周進本能對這種女子有些惡心不屑,但面上卻不好表現出來。
畢竟當初也是自己將她從那老頭兒手中搶過來送進周家……強取豪奪,若被記恨上,以她今時的地位和手段,吹個枕頭風說個把壞話當是不成問題……周進有些不寒而栗。
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他跟老爺多少年了,老爺一定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跟他翻臉的!
“原來是姨娘,”周進面上帶著三分驚訝三分討好:“您怎么在這兒閑逛呢?”
美人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周進頓感雞皮疙瘩都出來了,這丫頭的眼神實在是像把刀子,卻是和秦姑娘不同。
秦姑娘的眼神沁涼,面帶微笑的凜冽令人忍不住心虛,忍不住背脊發冷。
而雪朝的眼神……掃到哪兒哪兒便糾起一團的雞皮疙瘩。
“倒是好巧,周爺也在這兒。”雪朝微微欠身,一只玉手虛扶周進一把,修剪的圓潤潤、涂著鮮紅豆蔻的指甲貌似無意的在他的手背上一掃。
周進慌忙手一縮,踉蹌著退后幾步,幾欲絆倒在地。
“我來置辦些首飾吃食,”美人兒笑的慵懶而淡漠:“府里總有些要我不順心的……玩意兒,還是自己動手比較好。”
“那姨娘出門來怎的也不多帶一兩個小廝丫頭,若是出什么事可不太好。”周進的心臟狂跳。
“怎么沒有,說是要跟來的,”雪朝一邊說,一邊抖了抖香帕,捻起一側攤位的上一小盒唇脂,嗅了嗅,又略帶厭惡的扔了下去:“只是他們聒噪,我便遠遠的打發他們去了。”
貼身的是個瘦的有些嚇人的丫頭,聞言小心翼翼的再往她一側挪了幾步,盡可量離著遠點,可不想惹了這位脾氣古怪的姨娘。
胭脂水粉混合在一起奇異的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周進聞的頭暈眼花,下意識的揣緊了懷中的元寶,只聽頭頂上傳來淡淡又嬌媚的聲音:“周爺可知,城中最臟污之處位于何地?”
“城東矮子巷……”周進昏昏沉沉說道。
“那周爺回去吧。”
“好,多、多謝姨娘。”
周進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掩著鼻子灰溜溜的趕緊跑了。
丫頭見雪朝朝她招手,忙不迭擺著兩條空蕩蕩的褲腿兒上前兩步:“姨娘現在要去哪兒。”
“城東矮子巷。”雪朝說道。
“咦?”丫頭適才離得遠,并沒聽見她和周進的對話,忍不住厭惡的皺起了眉:“姨娘,那里可臟了呢!”
“我原本就是住在那兒的,想看看我的老父還在不在。”雪朝不咸不淡的瞅丫頭一眼。
“……”被這么一斜,丫頭立刻說不出來話來了,臉漲得通紅,半響才磕磕絆絆道:“姨娘贖罪!婢子這就帶路……”
蘭陵回春堂。
趙掌柜回稟完了近些時日的進賬總匯,見有丫頭端上茶水來,忙接過擺在了秦妙言面前:“二姑娘,您近來操勞實在太多,回春堂有我和阿三看著,您盡可放一百個心!”
這意思是見她太累,沒日沒夜的在回春堂呆著翻賬本督促藥材的上新售賣,忍不住心疼了。
秦妙言一笑:“趙叔叔,不是我信不過您,只是蘭陵的回春堂被耽擱太久,不管是口碑抑或堂中大夫的手法都有待提高,而今大伯既有意在蘭陵分一杯羹,妙言深受其惠,做侄女便是再累一些又有什么關系呢?”
換句話說,要想吸引那些七竅玲瓏的商人甘心收股向他們回春堂投錢,自身的發展是一定不能遲滯的,若不然人家見著生意不景氣,還有誰愿意入股分紅?
趙掌柜心中慰然,捋著胡子正想說幾句,忽而有小廝揭簾走過來:“姑娘,掌柜的,劉娘子上門來啦,說是要見姑娘!”
劉娘子,便是牛四媳婦,兩人現如今已經和離,之前牛四私藏的那些銀子本為贓款,只是縣令大人瞧著這孤兒寡母的可憐,便將其直接判給了她。
劉娘子抱著孩子坐在大堂中,不時逗弄懷中嬰孩一番,秦妙言只靠近一些,空氣中淡淡的奶香撲鼻而來。
“娘子來了,近來可好,不妨我們進去一坐?”
聲音柔柔軟軟的,劉娘子卻聽得眼圈一熱,是她救了自己和孩子的命啊!
將孩子交給身旁的丫頭,腿一軟便忍不住跪了下來,“姑娘大恩啊!”
“娘子這是說的什么,應該的。”秦妙言飛快的扶住她,孕中中毒,她身子極其虛弱,明明在家中修養的時日不短了,身子卻瘦的像紙片人似的。
堂中來來往往看病的病人見了這一幕,聯想起幾個月前那件轟動蘭陵的冤假錯案,紛紛忍不住駐足指點起來。
但大多數都是憐惜稱贊,“劉娘子遇人不淑,所幸有神醫救命啊……”
抑或痛斥牛四齷齪行徑,“連妻兒都能殘害,可真真是人面獸心啊……”
劉娘子一時聽的臉紅,覺得自己給秦妙言帶來不太好的麻煩了,忙一疊連聲應道:“好,好,我們進去說!”
本是來訴說恩情表達謝意的劉娘子說著說著卻忍不住哭了。
她出身其實不差,雖算不上蘭陵頂頂的世家,卻也是吃穿不愁,開著一個小作坊,悠然自足。
劉娘子長到一十四歲的時候,偶然在家中的商行中遇見了幫工牛四,自此便一顆芳心只系郎身了。
可家中爹娘怎么會愿意把女兒嫁給一個家徒四壁的窮小子?是說什么也不應允,只是那時她還沒有看透牛四一家嘴臉,一哭二鬧三上吊死活要嫁牛四,劉老爹和老娘不得法,最終只能允她嫁了。
為了不要閨女過得太差,還特意多給了不少嫁妝,這幾年更是時常接濟一二,雖不寄希望牛四能科舉中第,但至少勤勞能干些,幫他們劉家多經營個把商行。
只可惜牛四卻是那般為錢不擇手段甚至殘害妻兒的小人,一顆放心錯付的劉娘子此時只有滿心愧疚,愧對爹娘。
幸而如今總算是逃離了虎狼窩,回家后還是親親熱熱的一家人。
大家皆是一片唏噓,安撫了幾回劉娘子才不好意思的說,她這次是帶了牌匾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