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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天上李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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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藍田驛十分熱鬧,入夜之后還來了三撥人,皆是客商打扮的漢子,此時正在大堂飲酒。

后方的客院中,薛白請遇到的老者坐下,問道:“先生怎知天上的神仙在對著月亮照鏡子?”

“實不相瞞。”老者傾過身子,帶著些神秘口吻,故作正經道:“我是太白金星轉世。”

薛白一愣。

再看向對方,只見他促狹地眨了眨眼,哈哈大笑。

“不騙小郎子,我出生之前,我阿娘曾夢到天上太白星墮入她懷中,豈不是星神轉世?”

薛白笑問道:“所以先生是李長庚?”

“為何是李長庚啊?”

“太白金星也是天上的一顆星星,金星,民間稱‘太白’,早上在東,名為‘啟明’,晚上在西,名為‘長庚’。”

“哈哈哈,此時是晚上,故而我是李長庚?那若是白天,我又是誰?李啟明?”

“也許是……李太白?”

李白聞言大樂,撫須道:“小郎子原是識得我不成?”

薛白道:“謫仙之名,聞名已久。”

“多久?”李白莞爾,欺他年少,調侃道:“可有二十年啊?”

“一千三百年。”薛白道,“我不欺先生,我亦是神仙轉世,曾見千年以降,謫仙之詩篇猶萬口傳誦。”

“好,好個一千三百年,小郎子比我還能夸大其詞,哈哈,我寫‘飛流直下三千尺’,怕是寫的少了。”

“先生去過廬山了?”

“原是打算到廬山隱居,得了友人書信,往長安拜會一人。”李白說著,忽然奇道:“咦,你如何知曉?”

薛白眨眨眼,道:“說了,我亦是神仙轉世。”

“原來如此。”李白驚喜,拍了拍桌案,抬手一指,笑道:“我知你是誰了!”

薛白只好苦笑。

兩人的共同朋友還是多的,杜甫、王昌齡、高適、劉長卿、張垍、玉真公主……也許還有一個王維。哦,倒忘了郭千里。

總之,薛白猜想李白今年既不去廬山而是到長安來,只怕是與自己有關。

他正待開口相告,卻聽李白又說了一句。

“你我在天上見過。”

“嗯?”

“不記得了?我是那太白金星,伱是那弼馬溫。”李白一本正經道:“你大鬧天宮,我捉拿你煉丹,偏是被你打翻了丹爐,你我遂一起被貶到這凡間……”

沒等他說完這故事,薛白已是一臉無奈,大搖其頭。

李白遂也沒憋住,捧腹大笑道:“今日故人相見,豈非有緣啊?”

“先生也看過《西游記》?”

“自是看了,此去長安,我便是要去干謁寫此書的薛郎。”李白收了笑鬧之意,老眼中浮出些滄桑之色,卻又混雜著躊躇滿志的昂揚,“王兄昌齡幾次來信勸我,再試一次,看能否一展抱負。”

薛白遂也正色,問道:“先生打算如何做?”

“自然是巴結薛郎,謀一官半職。”李白語氣慷慨,道:“我得寫篇賦,好好地奉承他。”

薛白一愣,目光看去,李白自然而然地說出這樣一句話,但神色里卻絲毫沒有諂媚之態,依舊是那灑脫不羈的氣質。

這是個很通透的人,知道官場就是這樣,也愿意放下身段去迎合,上進不丟人。

問題在于,李白自認為很迎合了,偏是他身上那天馬行空的浪漫、瀟灑氣質,讓人根本感受不到被奉承的舒適,反而有種被尬吹的不適感。

若當他的上官只怕很容易感受到“他又在違心吹捧我了”,遠不如與他當朋友來的自在舒服,因為他待朋友才是以一顆赤子之心。

“對了,我失禮了,還未問小郎君姓名。”

“哦,我是……”薛白回過神來,道:“我也姓李,單名一個‘倩’字,還未有字號。兄弟中排行第三,先生喚我‘三郎’即可。”

說話間,他看了刁丙一眼,刁丙愣了一下,撓著頭,點了點頭,以示明白不能亂說。

“三郎是個妙人。”李白興致很高,道:“我已許久未與人這般無拘無束地談天說地了,你我當是忘年交,來,再飲一杯。”

“我酒量淺,只能陪先生飲……三杯吧。”

薛白本來想拒絕,到后來卻難得破了例,他在花萼樓都不曾多飲,為了眼前這位詩仙李太白,可是表態愿足足多飲兩杯。

李白才不管這些,喝得不過癮,便道:“難得遇到知己,豈可不盡興?這樣,我寫一首詩,你飲一杯酒,如何?”

薛白飲了三杯之后已有些醉了,狂意上來,道:“先生寫一首,我寫一首,誰寫不出了,誰便飲一杯。”

“好!”

李白大喜,先飲了一杯,開口便吟了起來。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詩聲清朗,薛白揉了揉眼,覺得眼前的一切是那般不真切,詩仙與自己比詩。

他不知自己有何才華,敢與詩仙比詩?但就是,有種不虛此行之感。

李白興致很高,還把之前與薛白談論時說的“月亮是神仙的鏡子”的想象放進了詩里,吟道:“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

又想到他與薛白都是神仙轉世,在天上時一定與嫦娥交好,如今他們不在了,嫦娥想必也寂寞,于是又吟道:“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

之后兩句,更是教薛白聽得愣了神。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薛白張了張嘴,有些感嘆。

因李白這首詩是不算出名的,但就是這樣一首信手拈來的詩,已不同于“千里共嬋娟”跨越空間,李白的想象則是跨越了時間,他是古今共看月。

而且,在場的還真是古人、今人。

薛白再次甩了甩頭。

他覺得自己醉了,眼前的一切都是夢。夢醒時,他與李白都會在時間的長河里消逝。唯有詩,能流傳下來。

眼前萬事皆空,唯有詩,流傳一千年,再流傳一千年。

“叮。”

一聲輕響,李白才沒想那么多有的沒的,舉杯碰了碰薛白的杯子,吟了最后一句。

“唯愿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

“哈哈哈。”

“輪到我了。”

薛白開口想要吟詩,一下子卻沒能吟出能接住李白意境的詩,遂道:“方才說飛流直下三千尺,寫廬山對吧,我接一首。”

李白端起他的杯子遞上前,笑吟吟道:“那我是兩首。”

“好,兩首。”

薛白還真就飲了一杯,道:“廬山是吧?我來。”

他笑了兩聲,有了一首詩。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吟罷,薛白指了指李白,搖手道:“不識廬山真面目,你,不識。”

“好詩,當浮一大白!”

李白聽了這詩,直接拿起案上的筆,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地寫在了墻上,然后轉身與薛白道:“我吟了兩首,你還差一首。”

“我飲了一杯。”

“看我。”李白仰頭將一壺酒直接飲盡,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來,丟給刁丙,道:“再上酒,快哉!快哉!”

薛白見他耍賴,遂也不管不顧,想到什么就吟什么。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后面忘了,總之是……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這算半首,你還得喝半杯。”

驛館上方,有云朵遮住了月亮,像是神仙俯身照了鏡子,留下了影子。

夜愈深,客院中笑談聲不止。

薛白不記得自己念了多少首詩,他醉后覺得自己是蘇軾,吟了“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卻忘了下一句。

他大概只是小半個蘇軾。

李白聽了,想起了年輕時的詩作,高吟道:“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薛白腦子里的小半個蘇軾于是清醒過來,高吟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

“哈哈哈,知己!知己!來,杯莫停。”

李白也是醉了,搖搖晃晃的,偏還在一首一首地吟詩,一杯一杯地勸酒。

薛白絕不肯再喝,他感到腦中的蘇軾已經醉倒了。

忽然。

“我來。”

薛白腦海中,一人大步走來,是辛棄疾。

“辛棄疾,你來!”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

“好,好!”李白撫掌大笑,“然后呢?”

“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

“曰什么?”

“去!”

薛白大喝一聲,醉眼朦朧間看向屋中,只見辛棄疾用力一推李白,反而自己摔倒在地上,那邊,蘇軾已經醉得昏睡過去,白居易、韓愈等人醉得連連搖手,表示不勝酒力。

李白大笑,指著薛白道:“起來啊,我再作一首詩你就起來……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這詩,你是現作的嗎?”

“哈哈哈,當然,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薛白只好撐著地,目光環顧,看到一人,道:“劉……劉禹錫,你來。”

“好。”

劉禹錫打了個酒嗝,站起身來。

薛白踉蹌走了幾步,搖頭晃腦。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話音方落,劉禹錫已趴倒了。

李白推了推薛白,道:“別醉,繼續喝。”

“蘇東坡?辛棄疾?”

薛白只好推了推他的人,末了道:“我輸了……李太白,你贏了我一千三百年。”

“哈哈哈,豈有輸贏?唯有盡興,來,輪到我了。”

薛白揉了揉眼,只見李白搖搖晃晃站到了桌子上,用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環顧著薛白那些朋友,仰天大笑。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薛白醉倒過去。

他像是做了一個荒唐的夢,夢到這堂屋中有很多人在歡飲達旦,李白拉扯著蘇軾、辛棄疾,嘴里念叨道:“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他覺得自己也有了李白一樣無拘無束的想象力,跨越了時間、空間,把千年間詩人詞人都匯聚一堂。

里面還有一兩個女詩人,他以為是李清照。

但對方走近了,原來是李季蘭。

“季蘭子,你詩寫得雖然好,但在這里,不行的。”薛白喃喃道。

“可我喜歡薛郎。”

薛白于是醒了過來,頓覺頭疼得厲害,像是要裂開一樣。

環顧一看,他已經被搬到了客房中的榻上。

“郎君,你醒了。”刁丙走了進來。

薛白扶著額頭,問道:“李先生呢?”

“把他搬到隔壁了,睡得正沉。郎君,你昨夜怕是喝了有十五杯吧?”

“這么多嗎?”

“定是有的,八壇酒都喝光了。李先生喝的每壇酒,郎君都不止陪一杯。”

“這段日子暫時叫我‘三郎’,莫讓李先生知曉了我的身份。”

刁丙一愣,道:“郎……三郎不與李先生別過嗎?他去長安,并不順路。”

“我們也不是真往潮陽。”薛白道,“且他是來找我的。”

說話間,刁庚也趕了過來,低聲道:“胡來水到了。”

“讓他進來。”

不一會兒,作客商打扮的胡來水趕了過來。

胡來水是豐味樓的伙計出身,因在偃師立了功勞,如今已是薛白暗中勢力的小管事之一,行事愈發利落。

“郎君,小人扮作商隊,昨夜歇在西面的洩湖鎮,落日時,遇到一隊向東趕路的人馬在打聽郎君,該是李林甫的人。”

“意料之中。”

胡來水道:“小人裝作不經意地與他們接近,偷聽他們談話,發現其中有北方口音的胡人。”

“安祿山的人?”

“應該是。”

刁庚道:“郎君,狗胡一定是為了高氏兄弟之事派人來害你,做了他們吧?”

聽了兄弟這魯莽的言論,刁丙皺了眉,暗道郎君可是官面上的人物,做事怎么能這么無法無天?在長安時……

“做了。”薛白道。

“喏。”

胡來水接過薛白給的牌符,自去安排。

用了早膳,薛白還安排了一些事務。

他雖被貶謫,自己暗中的勢力卻還要經營,比如煉丹一事他也放不下,有心想去看一眼。

到了將近午時,李白才搖搖晃晃地出來,走進客堂,看著滿墻的詩句發呆。

薛白再次揉著額頭,心想陪李白喝酒真是太虧。宿醉后李白反正也閑著,一頓酒能打發掉兩天時間,而自己酒量既差,要忙的事務又多……下次再也不可了。

正想著,李白已招過店家,再要一頓酒肉。

“李先生,要往長安去?”

“是啊,長安。”

剛醒來的李白沒了昨夜的興致,感覺有些惆悵,走到門邊,舉頭西望,眼神中有著向往與悲哀。

他懷念長安,卻又畏懼長安。

“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李先生要去找那位薛白?”

“不錯。”

薛白道:“但我方才聽路過的行商說,薛郎已經被貶官了,不能再舉薦李先生入仕。”

李白竟是灑脫地笑了笑,像是早已接受了自己不能施展抱負的命運。

他揮手,將心里的不甘心暫且像浮云一樣揮散。

“既然走到這里了,到長安與他結交也好,也見見一些好友。”

“但我還聽說,薛白已被貶往潮陽,王昌齡去了隴右幕府。”

李白似乎現在才完全醒過來,哈哈一笑,道:“無妨,乘興而來,乘興而歸。能與三郎相識,不虛此行。”

正好酒菜上來,他漸漸恢復了興致,招呼薛白道:“來,你我再飲一場,一醉方休。”

“不能再飲了,我打算往東面游歷……”

“同游如何?”李白爽朗道:“我年輕時與你一般,仗劍去國,辭親遠游,今已遍布大唐名川大山,三郎欲往何處,我送你一程。”

“不會耽誤先生之事?”

“稱我‘太白兄’,我今日最想做的事,便是與忘年交同游山川。”

“好。”薛白道:“我不想西折,又不想過藍關,太白兄以為去何處游玩為妥?”

“向東北走,繞過驪山東,去華山如何?”

“好。”

兩人竟是這般隨意就改變了各自的行程,東向華山。

薛白或是別有目的,李白則是真的瀟灑。

一撥一撥的隊伍相繼離開了藍田驛,驛館中安靜了許多。

午后,有一隊大漢策馬而來,用了茶水,只問了一位南下的俊俏郎君的去向匆匆而去。

驛館中,還留在那的商旅中有人看著這一幕,使了個眼色,安排人從山林間穿小道去通知前方的同伴設伏。

“這些漢子,風風火火的,也不知這一路山賊土匪可多。”

過了半個時辰,卻有幾個男裝打扮的漂亮娘子趕到。

她們顯然是不太習慣趕路奔波,累得不輕,進藍田驛歇了。

“敢問店家,可有看到一位年輕英俊的郎君……”

“說是往藍關去了。”

“店家回答得這般快,可是有人來打聽過?”

“小娘子如何得知?”

“他們走了多久了?”

“午間前后。”

李騰空其實是從李岫那里打聽到安祿山派了人追著薛白,心中焦急,想趕來通知薛白一聲。

“十七娘,你快來看。”皎奴忽然上前道。

李騰空遂隨著她往后面的客院走去,只見前方頗為熱鬧,一些趕路的讀書人都聚在堂中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一夜之間,竟能作出如此多首好詩,怕是神仙。”

“當中隨意挑一句,都遠勝我十年雕琢,這春闈,不考也罷,唉!”

“這到底是誰寫的啊。”

須臾,有個客商走來,道:“這些詩,乃是李白與薛白斗酒時留下的。”

“什么?!”

“諸位且聽我細細道來。天寶八載,薛白任監察御史,查得金吾將軍李延業扣下云南太守張虔陀奏折,原是南詔王閣羅鳳欲叛大唐,薛白敢言直諫,被貶至潮州,路過藍田,與李白相遇,留下這些傳世詩句,諸位可抄錄、流傳,為圣明除弊事……”

李騰空聽著,不由看了這客商一眼,預感到這是薛白的人。

對方似乎也認出她了,點了點頭。

她便過去,小聲地問了幾句。

那邊,李季蘭正愣愣看著墻上的詩,只覺自己要瘋了。

想到昨夜薛郎就是在此拼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對酌,留詩,她無比心向往之,覺得若能在場,折壽十年也是愿意。

“天上李太白,人間薛公子。”

她低聲念叨著玉真公主以前的評語,心想師父果真是太有慧眼了。

“季蘭子,走吧。”

“我再看看。”

“你是想在這看詩,還是想去找人。”

“走吧。”李季蘭依依不舍地回過頭。

出了藍田驛,走了一段路,快到前方的岔路口時,李騰空轉頭四下環顧,見官道上無旁人,低聲道:“我們去華山。”

“為何?不找薛郎了?他……”

“他在華山。”

與此同時,在南下往藍關的道路上,正有兩撥人在廝殺。

“遇到山賊了!快去喚藍關守軍……”

“噗。”

喬二娃蒙著臉,雙手持著長柄陌刀狠狠劈下,將一名大漢劈倒在地。

他原本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戶,如今卻已能面無表情地殺人。

不難,仗著人多且有武器,只要聽著頭領安排,保持紀律就可以。

“補刀,別留活口!”

“把他們的財物衣服全剝下來帶走!”

一行人指揮有序,動作迅速,很快隱入了山林。

就在次日,從死者身上剝下來的物件已經送到了長安城。

長安城。

杜妗拿起一枚刻著火焰的奇怪牌符看了一會,收了起來。

“傳出流言,說安祿山派人把薛白殺了。”

杜媗道:“有用嗎?只怕他們不會信。”

“阿姐是說圣人與哥奴不信?”

“是。”

“不需要他們信。”杜妗道:“只要能鬧出聲勢就好,我們要的已不是圣眷,而是名望。消息傳開,以后每一個討厭安祿山的人,都會傾向于薛白,這就是眾望所歸。”

說話間,達奚盈盈匆匆趕來。

“何事?”

“圣人詔告天下,兆庶皆安、邊疆寧靜,迫于萬方之請,難為多士之心,今載十一月封禪西岳。”

“知道了,去查具體的。”

“喏。”

達奚盈盈走后,杜家姐妹對視了一眼,杜媗憂慮道:“若是如此,只怕圣人更是不會承認南詔有變了。”

杜妗譏笑道:“正是如此,到時更能讓他下不來臺。”

華陰縣。

縣城內外正是熱鬧非凡,舉目看去,到處都能看到推著獨輪車運送物資的商旅、民夫。

薛白與李白沒有入城,在城外的小酒肆坐著,等刁丙去打聽回來。

“郎君,華陰縣沒有客舍了。”

李白問道:“為何?”

“聽說圣人要封禪西岳,此事籌備了數年了,元月,朝中大臣接連勸諫,許多人已提前得了消息。希望能借著此事謀個出身。”

“謀個出身?”

李白喃喃了一句,抬頭看向天空,仿佛遙思著他待詔翰林的那段時光。

末了,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

但不等薛白想安慰他,他已笑道:“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藍田驛得三郎這一句詩,平生大慰啊。”

薛白其實早記成了“沉舟側畔千帆過,直掛云帆濟滄海”,倒沒想到醉后反倒能把原句念出來。

李白忽然豪氣頓生,道:“那夜我耍了賴,用了一首舊詩,今日你我也不必去住驛舍了,就在這酒肆歡飲達旦,繼續以酒佐詩,如何?”

薛白已玩不起了,酒量與詩才都不行。

他轉頭看向遠處那高高的山巒,道:“不到華陰縣了,直接登華山,太白兄可有雅興。”

“舍命陪君子。”

兩人都不是嬌生慣養的,遂打算趁著天還沒黑,先登華山。夜里看能否在山中尋一道觀,或干脆野宿。

李白從年輕時就仗劍去國,游歷天下,登山非常有經驗,他曾來過華山,路上便隨意地說起一些經歷。

他聊一座名山,不僅以天馬行空的想象給它添上一抹瑰麗色彩,說的更是他的一眾好友,以及一首首的詩詞。

從華山聊到峨嵋山,講的是“峨眉山月半輪秋”的風景,而他思念友人,便會在夜里直接乘舟去尋訪……

薛白正聽得津津有味,前方忽然有一隊人抬著十余口棺材路過,擋住了去路。

隊伍中,竟還能看到一個綠袍官員,想必是華陰縣令。

李白大為好奇,拉過路人便問道:“出了何事?縣令抬棺,死了許多大人物不成?”

連問這句話之時,他的姿態都十分瀟灑,多少有些不妥。

好在并未死人。

“圣人下詔封禪西岳了!縣尊在做準備呢。”

薛白問道:“縣令要死諫圣人不成?”

“那哪能啊?這可是讓全縣受益的大好事,郎君你想,到時滿朝文武都要隨御駕前來,華山路可不好走,萬一死了幾個朝廷重臣,縣令一時半會找不到棺材,可是要影響前途的……”

“他真是周全。”

薛白也不知作何感想,末了,只能如此評價一句。

一縣之主,為了迎合圣意,早早就做好了如此周全的準備,何愁不能升官?

李白則是哈哈大笑,吟道:“遙裔雙彩鳳,婉孌三青禽。往還瑤臺里,鳴舞玉山岑。以歡秦蛾意,復得王母心。區區精衛鳥,銜木空哀吟。”

旁人不懂他這詩的意思,薛白卻聽出其中的譏諷之意。嘲笑華陰縣令是會討王母歡心的彩鳳,而他則是銜木獨自哀吟的精衛鳥。

“走吧。”

等搬著棺材的隊伍離開,他們繼續登上華山。

抬眼看去,遠遠地竟已能看到那座還在修建的華山祠,巍峨地立在山巔,像是當今天子的文治武功已在大唐之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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