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鴻坤一路探問,太子所答皆符合他心中所想,但聽到最后,發現除了自己本就知道的那些,別的仍是毫無線索。
不由得又是納罕,又是疑惑。
一進清暉殿,迎面就被書墨舊紙的氣息噴了一臉,大半個殿里堆滿書冊,充分詮釋何為“汗牛充棟”。
散落在地上東一堆西一摞的,只有一老一小兩個太監在整理,像是舍不得雇人干活。
賈平這些日子不用跟著殿下出門,卻也沒閑著,被差上街,收到的命令很簡單:買書。
“殿下打算要些什么書?”老太監當時這樣問。
“所有。”
六殿下只回了這倆字,卻叫他跑斷腿。
溫瑩透過層層累疊的書冊,靈感jing準落在殿宇深處的墻上。
那里除了宮禁銘文,另有一道禁制是新加上去的,隱蔽墻內的,應該是間不大的秘室。
她不動聲色緩步朝內走,跟在邊上的太子,神情拘謹中帶著緊張,有些欲言又止。
一旁兩個太監見人進來,忙退到一旁站著。
因書太多,今日玳鐘也從靜室里出來幫忙,此刻見又來了位寒冰美玉似的女子,眼睛又瞪圓了。
一旁的賈平倒頗有經驗,想起魔頭見色起意那回,心里嘀咕:
看來六殿下很愛金屋藏嬌,呃,咱太子爺算一個,昨晚那個也是從靜室出來的,這會兒又添一位么?
這位看著冰美人一樣,性情倒忒爽利,直接就往寢榻那邊兒去……
“仙長,里面是孤……”
太子囁嚅著開口,把賈平嚇得一個激靈,仙……長,差點跪了。
“太子藏著什么好東西,不敢讓本使瞧一眼么?”
溫瑩口中說著,揚袖一拂,門上禁制被破,隨后愣在當場。
入目仍是書,高大的書架直達殿頂,將這間不大的靜室排得滿滿當當。
架子上的紙書看著都有些破,像是常被人翻閱,應該是主人愛不釋手的珍藏。
有不少還是孤本,書名卻大多不堪直視,——全是雜記野史之類,其中不乏風流韻事的話本戲文……
專門拿禁制封起來的靜室,竟是這小子藏艷納垢的所在。
溫瑩只覺雙眼受了玷污,不光是眼,她這會兒渾身上下都不自在,這看起來道貌岸然、頗顯迂腐的小太子,竟也看這些?!
賈平抹一把頭上的冷汗,偷眼瞄六殿下,讓他買“所有”的書,自然也包括這類,他還專門請示了,市面上這些話本子,有不少都絕版了。
殿下給的答復是:舊書也成。
有些還是高價收的,今早抬進殿的時候,又遭到冰冷鄙視的眼神,讓他都給搬到太子爺邊上的那間靜室里去,免得礙眼。
那是,這些書自然是得藏著看,賈平還自作主張,把原先太子爺的這類“藏”書,也給一股腦收進去……
誰想才剛整理完,就被個冰清玉潔的女仙看個正著!
賈平覺得,他這回不光給六殿下丟臉,太子爺的顏面也被他掃了地,怕是又要死了。
溫瑩氣得身子都快打顫了,勉力維持住形象,驀地轉過身,和一臉委屈尷尬的太子打了個照面。
喝罵也不是,人家攔著偏她非要看的。
她閉了閉眼,今日一連兩回,都吃虧在景家子弟身上,南黎王室真是不容小覷……
后面的程鴻坤見溫瑩吃癟,很是從容地笑了,一進東宮她就爭先在前,生怕神器落在他手似的。
他自持身份不與她斗,只著意查看這宮里的銘文陣。
宮禁銘文是有驗靈陣的,若真的藏了神器,定逃不過監察。
太子這么年輕就在學習掌控宮禁銘文,說不定驗靈陣被他關了也未可知。
然而查到最后,程鴻坤還是失望了。
由始自終,兩位蒼門塔使都沒發現,屋門大敞、堆滿野史雜記的靜室,一丈之隔的同一面墻上,還有一間。
梟猜到兩人目的時便想到,剛巧可做個試驗。
修辛身上的陣法,是他下了大功夫的。
誠然,主要還是歸功于景琛的財力,有了貓兒和她寸步不離,宮里的驗靈陣已被他改回來。
他主要是想看看煞氣的效果,景琛的靜室正是以此掩蔽。
此次回來,修為未恢復前,這可說是他唯一的依仗。
所謂煞氣,就是三位通幽所說的魔塵,神魔大戰時被稱為魔氣。
實則,煞氣的淵源與靈氣一樣久遠,同屬天地間的能量,只因對靈氣有壓制之效,才被東臨術派冠之以“魔”。
他自魔淵下得到殘余煞氣,八百年來,才能和她尋得生機,直到有了這具肉身,憑借其上微薄的妖皇血脈,得以煉化。
之所以出來先要尋到景琛,也是為借助他身上的血脈之力,魔氣轉化為青煞,可避開鎮妖塔的監測,混跡于世。
煞氣能壓制靈氣,但如今他能施展的,只有隱匿,因此才想看看,上次來的黃門仙看不破,不知蒼門如何?
若景琛那間秘室被發現,還有皇帝為他的身份做證。
眼下看來,如今的筑道初期有些虛有其表,東臨術派一家獨大,難免敝掃自珍。
養靈冢已被吸收殆盡,剩下那枚小珠子藏在修辛身上,經他改造的乾坤囊,可保萬無一失。
東宮里的神器靈息,發現尋香蠱后,已他抹凈痕跡。
到了這會兒,他也有點懶得裝了,沉默的態度,更像個被人窺破隱私,敢怒不敢言的年輕太子。
兩位塔使再次失去無主神器的線索,自然想不到,那東西已被人吃干抹凈,沒了證據,懷疑卻已種下。
程鴻坤之前的判詞的確公允,這件事牽扯極廣,除了謝安和貴妃,楚辰王和太子也難脫干系。
此時,謝安和宇文虎已候在曼伶閣外,今日銘園的消息,謝相其實并不意外,料定是遲早的事,一路琢磨的主意,此刻才跟義子商議:
“虎兒,為父想了這幾日,恐怕南明谷的消息,不能再瞞了。”
宇文虎立時色變,這直接關系到他的前程,有些不甘心,低聲道:
“謝仙長不是交待過,此事務必嚴守機密,等待合適時機,才由他上報井木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