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若依的聲音很輕,帶著苦口婆心的意味,“那些因你才被拐走的孩子,她們家中也有父母,和你現下一樣心焦如焚。”
陶嫂垂著頭,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那些小叫化爹娘早沒了,誰會在意……”
“你女兒年紀跟她們差不多,如今換作她了,現世報來得這樣快,你不曾后悔過嗎?”
斗室墻上一點細小的燭光,打在這女人臉上,她的長相極其普通,不過是普世中庸常碌碌的一個婦人,無人在意她的悲歡喜怒。
這樣的人,在顏若依救助過的南疆亂民里比比皆是,麻木認命的神情深深楔刻在她們眉眼間,然而撕扯開這層毫無亮點的皮囊,內里的辛酸苦痛,卻令人感到觸目驚心。
“我跟我當家的成親多年,總是懷不上,我就想要個孩子,做夢都想,后來……天可憐見兒,就有了靈兒……”
陶嫂的聲音如同夢囈,若這一切的起始對她來說像個夢,那必定是美夢:
“我表姐在宮里頭當差,十五年前,就是如今這個月份,有天她抱了個女娃兒來給我,說是宮里貴人生的……,想將這孩子寄養在外。”
“宮里?”顏若依心頭微顫。
陶嫂連連點頭,“我表姐在西廷浣衣局里做事,她親口說的。”
真是宮里抱出來的,還是宮中有人指使……
憶起之前小圓兒的推測,顏若依的心沉了下去。
“這孩子……你女兒的生辰八字,你可知曉?”
“有的,靈兒來的時候,身上有個玉牌,上面寫的有,我當家的找人看過,端陽節火時火刻生人,純陽火命,大富大貴……”
陶嫂流露興奮的神采,她渴望有個孩子,雖不是自己生的,卻是個金貴命格,或許身世顯貴。
這樣的好事任是誰遇上,都會認定是天賜鴻福。
“后來過了兩三年,花……花娘就找上我了,她拿靈兒要挾我,讓我替她物色女娃子……”
說到這兒,陶嫂一個勁搖頭,縮坐墻角緊緊抱著手,“我一開始不知她要那些孩子做什么,還以為是……”
丹桂坊里多得是或拐或賣的女孩子,她起初也當是送進那些地方。
那年頭,爹娘為口吃食賣兒賣女再尋常不過,還有那些吃不飽飯,活活餓死也沒人管的小叫化。
她那時是真以為自己在做善事。
陶嫂哭起來,“也是到前兩年,我才知道……那些女娃子都……死了。”
“你是如何誘騙那些孩子的?花娘要你做什么?”
顏若依追問。
“她……她給我一種香丸,刮下來的末子摻水里讓人喝下,之后就不用我管,那些孩子不知怎么的,到了時候自己就站起來往外走,至于是去了哪兒,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背死死抵在墻上,若是能,最好干脆深埋進墻土里去,不讓人看見,或許這樣,就能掩飾她犯下的累累罪孽。
“摘花”在閻王冊上,名次比“采青”還要靠前。
花娘的誘拐手段,安排下像陶嫂這樣的人,她到時只需燃起香引,獵物就會自動上門,完全不必她親自動手。
正因有傒囊這樣的奇香,十幾年來,近萬名女孩子就這么無聲無息死于非命,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饒是顏若依jing通毒物,也覺渾身冰冷。
“這東西你現下還有么?”
陶嫂神情慌亂,連連搖頭。
“沒有?”顏若依冷笑,“那你是怎么給村里人下毒的?”
若不是小圓兒和修乙,碰巧聽見陳三媳婦那句話,顏若依此時不會對陶嫂這樣戒備。
她之前定是藏在山上,給上山的村民喝下帶了迷香的水,那些人神志不清,就像得了失魂癥。
谷嵎
她起身走到門邊,說是門其實只有個輪廓,與墻體嚴絲合縫。
然而若說這間斗室完全密閉,不該到這時仍不覺氣悶,且墻上的燭燈未滅。
她又問:“酬魂鼎是什么?”
原來之前那些話她都聽見了,陶嫂低聲囁嚅,“我也不知……”
顏若依不再追問,沿著四壁仔細察看,沒找到氣孔,目光落在室頂,踮腳就能夠著,上面似是蒙了層薄膜,戳破一塊,里面有細小的孔洞,大約半個尾指粗細。
她若有所思,玄金絲太軟,使不上力,那石門是撬不開的,對陶嫂說:
“你若肯說實話,咱們從這里出去后,我必會助你救出女兒,否則……,你困死在這,你女兒是生是死就真由不得你了。”
陶嫂縮在陰暗的角落里,看上去一點都不著急,有種好似認命的釋然,她吃吃輕笑:
“生死不由人,這不就是我們的命么?”
到了這時,她仍要將自己歸于無辜無助,她殘害的,都是與她一樣的可憐人,似乎唯有如此,才不彰顯她可憐可悲的命運。
她的語氣不無自豪:
“我的靈兒獨一無二,花娘只要她一個人,現在整個村的人都被我下了藥,孩子……包括大人,誰也不能告訴她,哪個是靈兒。哈哈,我看她怎么辦……”
她的笑陡然變得癲狂,“大不了一起死,所有人都要給我的靈兒陪葬。”
顏若依驀然回頭,震驚望向席地而坐,瘋狂大笑的女人。
巧薇跌跌撞撞跑出祠堂,朝著山下飛奔,迎面看見一大群人,打頭的正是茗心,她腿一軟坐在地上,挾著哭腔喊起來。
“巧薇……,你怎么在這兒?”茗心幾個縱躍奔至近前,連忙將她扶住,“王妃呢?”
“王妃……小姐她……被人抓走了……”
巧薇死死抓住他的袖子,嚎啕大哭。
藍宇古帶著東宮侍衛,跟王府的人一道上山,兩百人撒在山林間四散搜索,這陣容看起來頗為浩蕩。
就在他們身后,又來了更多人,比搜山的隊伍多出數倍。
然而這些人全部神情呆滯,直愣愣朝著山上走來,遇樹還會自動繞開,腳步蹣跚卻又堅定。
義善堂管事越過人群飛奔而來,見了茗心氣喘吁吁喊道:
“村里出事了……”
這些游魂一樣的人都是村民,杏源村男女老幼全都在此。
他親眼看見一個患了失魂癥的村民,在人群中身體爆裂開來,血肉橫飛中騰起大股暗紅煙霧。
與此同時,這樣的事在村中各個角落發生。
彌漫的紅霧挾著血肉碎末,轉瞬間侵蝕了所有村民的神志,若不是義善堂眾人提前服過王妃發下的解毒丹,此刻也成了失魂大軍的一份子。
巧薇剛跟茗心說完王妃被擄的過程,聽了這話,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語:
“難道……這些都是陶嫂的布置!”
漫山遍野的村民們穿過山林,朝著一個方向而去,數百人整齊劃一的舉止,好似被無形的線牽動的木偶,看得搜山護衛們心頭發寒。
藍宇古和茗心各自安排人手,余下少數在外策應,以及等待景玉樓到來,大隊人馬跟在村民身后,進了一處外面看來極不起眼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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