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山洞直接與石殿相連,景玉樓幼時曾在閔安見過真正的靈鯢盤水大陣,與府里后花園那套養魚的石籠,不可同日而語。
正因了解,他深知若無操控陣法之人網開一面,陷入其中全無脫困的可能。
他幾乎把花娘提在手上,縛靈索延長,在她膝蓋彎里又套一道,行走也只能邁碎步。
“你待如何?”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咬碎滿口堅冰,卻仍透著冷靜。
“王爺替我找出陶靈,自然就能得回王妃。”
花娘說著,抬手指了個方向,示意他往前走。
景玉樓腳步遲疑,她又嬌笑一聲,“王爺怕什么,奴家在你手里,可跑不掉呢。”
她越是這般示弱,景玉樓越是不信,能位列閻王冊的,哪個不是身懷絕技,她僅憑奇香傒囊就能坐穩高位,必定還有其他手段。
“陶家女不是你們早就挑好的人選,這會兒讓我給你找人?”
花娘嘆了一聲,“人心難測,奴家也未料到,陶嫂到了這時竟生二心呀。”
“你想要她女兒的命,誰會乖乖雙手奉上?”
“流血飄櫓,燃吾生魂……”
花娘語聲幽幽,“吾等甘愿以性命相付,王爺這等局外人,自是不懂。”
景玉樓的心猛地一顫,想起那夜彩衣甘愿舍生的模樣,心中升起意味難明的憤怒,挾著憐惜、憎惡,還有恐懼。
此時正轉過一面石墻,他正滿心怨懟,稍一恍神的功夫,花娘窄小的步子陡然一挪,先他一步移了出去。
一個聲音自不遠處大喊,“景玉樓,別讓她跑了。”
他猛然間回神,手臂一繞向墻后抓去,只撈到半片滑不留手的綢裙,隨即一掌朝前打出,怦然一聲震響,墻后不知何時已變作一扇石壁,哪還有花娘的影子。
小圓兒耳朵尖,老遠聽到說話聲,順著聲音尋來,卻仍是慢了一步,氣急敗壞得差點把“笨蛋”兩字罵出聲來。
梟和未染趕至近處,加上景玉樓,幾人圍著這一片石室繞了幾圈,小圓兒差點把自己給迷在里頭,終是沒逮住花娘。
顏若依丟了,她自知理虧,這會兒見了景玉樓正心虛,也不敢抱怨他放跑花娘。
梟已率先質問,“這里為何會有靈鯢盤水陣?”
這套陣法消耗大,又是景峻私創,并未納入兵部的戰陣圖冊,外人就更不可能輕易得到。
景玉樓也沒想到,這山體深處會有一套他爹布下的陣法,皺著眉苦想一陣,沉吟道:
“前幾年似乎聽陛下提過一回,說臨陽城這邊有個地方可以養靈鯢。……你既識得這陣,想必也知靈鯢這種魚,對皇后有大用。”
“所以這里是你爹替皇后布的陣。”
梟的聲音平直,用的卻并非問句,似乎意有所指。
小圓兒覺得怪怪的,左右打量他二人,六爺的臉上一貫沒表情,倒是景玉樓的神情有一瞬的慌亂,像是被人識穿某個隱秘。
就連未染也不對勁,他平日拽得像個天王老子,這會兒明顯帶了點心虛,眼神游移。
這一人一虎必定知曉內情。
她不動聲色在旁觀察,見這倆都不肯搭腔,遂主動轉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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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烏鴉嘴好的不靈丑的靈,像是回應她的擔憂,原本移動間靜默無聲的石室,陡然劇烈晃動起來。
一陣模糊的呼喊聲突然響起,似乎離得并不遠,他們剛朝著那個聲音奔去,周圍響起清脆的“咔嚓”聲,石室之下的盤軌轉動間,挾雜著拍擊水面的波濤聲,視野陡然開闊。
他們此時身處一座石橋之上,兩側的石室飛快朝遠處退去,露出黑沉沉的大片水面,與兩邊相隔的距離大約五十丈左右。
若說這是座橋,前后卻沒有出口,兩端橋面在這時撲通撲通相繼沉入水面。
只留下他們腳下一小片,形同孤島。
隨著石室下沉,水波翻滾涌動,渾濁的水下洇起大團大團的黑影,細看全是比手指還細的魚,成群結隊游過時,傳來刺耳的“咯嚓”聲。
那些魚滿口牙齒鋒利,個頭雖小,一擁而上纏住人,恐怕不消片刻功夫,就只剩一堆白骨。
這是食人魚。
一側向著山腹正中遠去的石室里,哭喊聲驀地變得清晰。
左右各有一間大小不等的石室,厚石鑄成的墻壁開始剝落,露出jing鐵打制的牢籠,透出里面的人影幢幢。
小的那間全是孩子,修乙的光頭格外顯眼,貓兒蹲在他肩上,四爪齊揮死死扒住他二哥的脖子。
另一邊人擠人塞得滿滿當當,石室間的墻壁撤去,寬廣的大廳里擠了近千號人,除了一臉呆滯的村民,剩下是藍宇古和茗心帶隊的護衛。
一大一小兩間石室都在下沉,堪堪挨到水面,大群食人魚圍在底下,嗅到人的氣味,磨牙聲大作。
里面神志不清的村民和孩子漠然而立,渾似一群雕像,剩下的護衛們看清石橋上站著的兩人,紛紛擠到鐵欄邊,各自呼喊自家主子。
花娘的聲音在此時自高處響起,小圓兒仰頭,看見直立在高高山體上,盤旋巍峨的木架。
原來這就是水龍陣,和一般的水車不同,水流帶動的輪子橫向層疊,下方的波浪轉著圈盤繞向上。
頂上一方向外探出的橫臺上,排列十個大型絞盤,數十人分成三人一組,扳動絞盤飛速轉動。
有這些人操控陣法,花娘才可輕易自陣中逃脫。
實際上,從她跟著景玉樓邁進這座石殿起,便已勝券在握。
“王爺,你應下奴家的事,可莫要忘了。”
另一側的水面上,突兀地探出四根木樁,連接的盤軌轉起來,帶出一間三丈見方的密閉石室。
此時花娘站在高高的水龍臺上,下面的石殿格局一目了然,數百間排列整齊的石室,任由操控絞盤的人隨心調動,組合成變幻莫測的迷宮。
被單獨提出來的這間石室,就架在離石橋十丈遠的水面上,隨著花娘的手輕輕下按,轟然沉入水中。
不斷有氣泡從四壁透出,攪動得浪花起伏,一下下拍打在石室上,好似重錘敲擊景玉樓的胸腔,讓他透不過氣來。
食人魚在孔洞間游進游出,過了半晌,石室重新抬高露出水面,千瘡百孔間,可以看清里面空無一人。
景玉樓攀在橋欄上的手青筋爆起,即使以他一縱之能,足以躍到那間石室上,然而花娘的威懾對他起了絕大的壓制。
這威脅無聲無息卻一目了然,只要稍有輕舉妄動,接下來沉入水里的石室,就不再是空無一人。
他像被一根無形的繩索拴緊脖子,那一頭牽扯住的,是他的軟肋,他的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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