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蘇妙在廚房工作這么久,回味除了煮員工餐從沒做過一道完整的菜肴,但他并沒有想象中的焦慮,他喜歡看她煮菜時的樣子,即使不能掌廚他也沒有太在意。
“不必放棄以前的自己,但可以讓自己從另外一個起點再出發。”她曾笑著這樣對他說,建議他不要將過去的職業生涯當做暗黑歷史徹底拋棄,而是帶著那段經歷重新尋找起點再開始,對于這樣的說法,回味沒有反駁。
回味的味覺仍舊不靈敏,在蘇妙的建議下他開始修煉嗅覺,并非強迫自己,而是循序漸進地去激發身體本能的天然感官,他也漸漸學會了憑靠嗅覺粗略去判斷菜品的成敗,也因為這樣,從今天起蘇妙終于提出要他單獨完成熬制高湯的工作,在這之前高湯一直是由他們兩個人合作完成的。
還沒到用餐高峰期,外場正在彈唱的純娘也唱得慢悠悠的,蘇菜館內還算安寧,后廚也不太忙碌,回味站在高高的湯鍋前,望著鍋里誘人濃厚的湯汁激烈地翻滾,拿起湯勺舀了一點,沒有自己品嘗,看向蘇妙,說:
“湯煮好了,你嘗嘗。”
蘇妙交代同貴看鍋,走過來接過湯勺嘗了一口,在回味的注視下抿抿嘴唇,笑道:
“有點滋味了,可以用。”
回味心中一喜。
“不過下次肉煮得再酥爛些時再二次補充香料,多放些八角的話味道會更醇厚。”
喜悅的心情散了些,回味眉一皺:“你說的更酥爛是指……”
“在這個基礎上,你可以慢慢嘗試,用眼睛去看,用感覺去感覺,很快你就會知道是什么了。”蘇妙含笑說著,轉身走回灶臺。
“你對這個不滿意?”回味眉頭皺得更深,追問。
“我只是說還有進步的空間。”他要求完美的性子是改不掉了,因為被提出意見,他似乎固執地認為湯品不夠完美,又要開始鉆牛角尖了,蘇妙看著他繃起來的臉,無奈地笑道,“你太緊繃了,我說過吧,菜品是反射廚師內心的鏡子,如果不能抱著輕松的心情,就不是能否進步的問題了,絕對會變得非常難吃。試著把你的柔情注入湯里吧,會變得更好喝哦。”她笑瞇瞇說。
柔、柔情?
回味啞口無言。
學徒們撲哧一笑,蘇妙板起臉,嚴肅地道:
“笑什么?這是身為廚師最重要的一課,做菜的人沒有溫柔之心吃的人又怎么會感覺到溫暖,沒有溫暖感的菜肴和喂雞喂豬只是要填飽肚子的飼料有什么區別,無法領悟這一點是做不出活色生香的菜肴的,聽懂了嗎?”
“是,師父!”幾人中氣十足地齊聲回答。
胡大舅笑出一臉褶皺。
蘇妙滿意地點點頭,才拿起鍋鏟,外場傳來純娘驚慌失措的尖叫聲,胡氏緊張地探進頭來:
“妙兒,寧小官人來了!”
“還真來了!”蘇妙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頭疼地嘆了口氣,把圍裙一扔,氣勢洶洶地往外走,“叛逆期的腦殘惹禍精,我今天非把他搞定不可,再拖下去我就沒法做生意了!”
回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想怎么把他搞定?”
打人殺人行不通,蘇妙看了他片刻,慷慨激昂地撂下兩個字:“賣萌!”說著,以壯士斷腕的姿態掉頭出去了。
賣、賣萌?
回味的眼角狠狠一抽,雖然不太明白,總覺得是個很沒尊嚴的詞匯。
身為服務大眾的餐飲業經營者,一兩個萌都賣不了那怎么行?
蘇妙昂首闊步沖出去。
寧樂沒想到純娘竟在蘇菜館,新仇添舊恨,被幾個狐朋狗友慫恿,一把揪住想逃跑的的純娘,才想發怒,一聲甜得發膩軟得粘牙節操盡毀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的笑語響起:
“小樂樂,別這么兇嘛,放開我表妹好不好?”
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手下意識松開,花容失色的純娘慌忙躲到蘇妙身后,怯怯地喚聲:
“妙姐姐!”她其實只比蘇妙小兩個月,這聲“姐姐”卻叫得無比嫻熟。
寧樂扭過頭,正對上蘇妙那張笑得比花還燦爛的臉,她歡悅地沖他擠擠眼睛,脆聲道:
“小樂樂,好久不見,你真的又來了,歡迎光臨!”
狐朋狗友的哄笑聲響起,寧樂窘得娃娃臉漲紅,兇惡地叫道:
“你叫誰小樂樂,信不信老子砸了你的店!”
“好冷淡啊,明明已經這么熟了,今天帶了朋友來么,想吃點什么?”蘇妙也不惱,笑吟吟詢問。
“原來已經這么熟了!”朱鄉紳次子朱二壞笑著道,“一個唱曲的鮮嫩可人一個老板娘水靈漂亮,難怪帶咱們往這兒跑,小官人艷福不淺啊!”
“滾滾滾,誰和她熟了!”寧樂沒好氣地道,質問蘇妙,“你跟這唱曲的什么關系?”
“她是我舅家表妹,雖然不知道她和你有什么私怨,但她一個姑娘家,不管哪里得罪了,小樂樂大度些就別再計較了,好嗎?”她歪過頭,用央求的笑容勸說。
她活得果然很沒尊嚴,回味縮回頭去,眼不見為凈。
“這小蹄子收了阿樂那么多東西,哪能便宜了她,識相點乖乖把她交出來給阿樂當個暖床丫鬟,否則你這店也別想開了,不把人交出來,阿樂在這兒,你們誰也別想走出長樂鎮!”說話的是隋員外的獨子隋三,洪喜樓就是隋家的產業。
純娘恐慌地抓緊蘇妙的衣角,蘇妙眼里冷光一閃,頓了頓,微笑道:
“喲,好兇啊,原來不是小樂樂的朋友,難道是寧縣令長官家的公子,居然命令小樂樂不許我們走出長樂鎮。”
寧樂本來就因為隋三的狐假虎威不爽,聽了挑撥更是惱火,一把揪起隋三的衣領,兇惡地質問:
“你小子在命令誰?”
隋三嚇得面如土色,仗勢欺人的樣子早不見了,慌忙辯解道:
“我沒命令!我哪敢啊!阿樂你誤會了!”
寧樂不屑地哼了一聲,粗魯地將他推一邊去,走到柜臺前大喇喇坐下,狐朋狗友們也都大氣不敢喘地跟著坐下。只有蘇妙面色如常,悄聲叫純娘去休息,走回柜臺,含笑詢問:
“想吃什么?”
寧樂看了她一眼,有些窘,頓了頓,才耳根子發燙從牙縫里擠出一句:
“一碗雜燴菜,四個饅頭,堿大些!”
蘇妙含笑應了,又問其他人:“他們呢?”
“一樣!”寧樂硬梆梆地說。
蘇妙笑著答應,轉身剛要往廚房走,卻聽朱二用慫恿的語氣對寧樂說:
“阿樂,聽說春香樓新來了兩個姑娘,那水靈的,可惜平常人見不著,待會兒你請兄弟幾個去逛逛唄,你面子大,你一去兄弟們也能沾光見見那兩個美人兒!”
“好。”寧樂吊兒郎當地坐著,漫不經心地回答。
“阿樂,兄弟最近手頭緊,我家那老頭子已經扣了我幾個月的銀子,借兄弟倆錢花花,等兄弟有錢了就還你!”喬四摟著寧樂的肩膀,親熱地笑說。
“好。”寧樂懶洋洋地應了。
蘇妙皺了皺眉,不由得回頭望去,卻剛好看見朱二與喬四隔著寧樂對視一眼,彼此皆露出一抹得逞了的得意笑容。
雜燴菜做好之后,蘇妙親自出來上菜,將兩顆鹵蛋放在寧樂面前,笑道:
“這是給熟客的贈送。”
寧樂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拿起勺子吃起來。
寧樂的狐朋狗友清一色的富家二代,就算是小鎮子,富二代還是富二代,大魚大肉吃慣了,像這種燉菜怎可能喜歡,才吃了一口就大呼難吃,嫌棄制作粗糙,食材不夠精細,難以下咽。喬四吃都沒吃,勺子翻著海碗,不屑地道:
“這玩意兒是給人吃的嗎?喂豬的吧!”
他們不喜歡,寧樂卻喜歡,先前他們嘮嘮叨叨抱怨不停時他就已經開始惱火,喬四的話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火氣噌地竄上來,他一拍桌子,兇著臉怒道:
“放屁!老子花錢帶你們來吃你們還一堆廢話,喂豬的?你這種豬腦吃什么都像在喂豬!愛吃吃,不吃滾蛋!”
喬四沒想到他會發這么大火,嚇一跳,在朱二等人的勸和下忍氣吞聲賠了罪,即使不想吃,一碗雜燴菜也吃得干干凈凈。
寧樂撂下一句“賬記上去縣衙要”就走了,也沒再想起純娘的事,蘇妙立在小窗戶前望著他和幾個狐朋狗友離開。
“怎么了?”回味見她發怔,問。
“總覺得他的那幾個朋友好像是為了撈好處才跟在他身邊百般討好。”
回味向大門看了一眼,冷笑一聲:“官商權錢,這兩個圈子本來就是最勢利的,沒有利益相連又怎么會費心結交,各取所需罷了。”
蘇妙默了半天,皺皺眉:“那小霸王還不算太壞,因為一碗雜燴菜哭成那樣,該說是性子單純呢,若是繼續呆在壞朋友身邊,會很糟糕吧。”
“你還真愛瞎操心。”回味無語地說,頓了頓,“不過那樣一個小霸王竟然喜歡吃你煮的雜燴菜,實在出乎意料。”
蘇妙微微一笑:“他是豫州人,四歲前一直生活在豫州鄉間,母親過世后跟父親四處任職再沒回過豫州,豫州鄉間最常吃的就是雜燴菜。”
回味一震,看看她,一瞬間,竟覺得這個笑得純澈無害的丫頭有點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