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農門

第006章 一盆臟水

小五不敢去胡宅,只在胡思明經常出沒的地方找了一大圈,沒瞧見他本人,倒碰見傻二蛋子在荒場放羊。羊是金貴東西,別家養不起,只胡家有十多只,聽聞專為胡家主人提供羊奶。二蛋子放的就是胡家的。

二蛋子是胡家長工趙老爹的傻兒子,心智跟四五歲的孩子一般。所以小五在樹下找了一圈,扯下兩片長長的草葉帶著過去。那草葉又長又韌,放在唇邊能吹出聲音來——小五跟三丫閑暇時常這么玩。

她故意在走近時用草葉吹出些曲調,果然很快引起了二蛋子的注意。他扭頭看向小五這邊,認出是小五時眼睛一亮。

“余——小——五。”二蛋子一板一眼的跟小五打招呼,笑嘻嘻的露出滿口的黃牙。

“二——蛋——子。”小五放下草葉,也笑嘻嘻的跟二蛋子打招呼,“你在放羊呀?”

“嗯。”二蛋子笑得越發開心。

小五內心深處是有些怕二蛋子的,因為二蛋子雖然傻,卻也知道喜歡漂亮姑娘,每每瞧見她和三丫,都非常直白的夸贊她們好看。再加上他心智雖小,卻也有二十出頭的年紀,整個人高高壯壯的,大個子低智商總是讓人覺得危險,因此瞧見他總盡量躲開。

這次為了找到胡思明,只能勉力一試了。

好在二蛋子雖口無遮攔,并沒動手動腳。他十分開心的看著小五走到他近前,看小五遞了一片草葉到自己面前,以為是小五吹過的那片,還略略有些羞澀,但還是很開心的把草葉接過去,放在嘴邊試著吹了吹。

他到底是有些笨的,吹著只是氣流的聲音,不成曲調。

但他還是十分高興,臉上紅紅的把草葉遞還給小五:“吹不好。你吹。”

小五盡量讓自己笑得自然:“送給你啦,你多練練就好了。我以前也是不會吹的。”

二蛋子的臉越發紅了,一雙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鄭重的“嗯”了一聲,又將草葉收回去,繼續努力嘗試著吹出聲音。

小五笑嘻嘻看他吹了一會兒,趁他開心嘗試著問道:“胡家少爺胡思明今天沒跟你一起放羊嗎?我記得有一回瞧見你們在一起過。”

“他要考試了。他家管他可嚴了。”二蛋子認真回應道。

“考什么試?”

這小五倒是沒想到,到底身邊沒一個讀書的,不知道這時候考什么試;瞧胡思明的年紀,難道是科考,考童生?那應該是……明年的二月?

二蛋子被她問住了,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到底要考什么試,整個人便有些著急,小五再跟他說話也不聽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長大了嘴巴就要哭:“考什么試?考什么試?他明明跟我說過!我怎么又忘了?難怪都說我笨,我就是太笨了!”

“沒事沒事,管他考什么試呢,二蛋子不笨……”

小五試圖安慰他,好能將談話繼續下去,誰知二蛋子脾氣一上來說什么都攔不住,整張臉漲得通紅,邊哭邊用雙手僵硬的敲自己的腦殼:“我就是笨,我就是笨!”

“哎呦哎呦,這是誰呀?”

小五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身后有人說話,忙轉身回頭去瞧,卻見是幾個曬得黝黑的壞小子,想必是沒事跑出來玩正好瞧見他們,“原來余家小五呀!”

“余家小五勾搭傻二蛋子吶!余家小五勾搭傻二蛋子吶!”為首叫海娃的那個孩子立刻夸張大叫,余下那些一聽,也覺十分有趣,都跟著嘻嘻哈哈大笑大叫,還有的趁機動手扯小五的頭發,有的趁機從背后推她一把!

這都是村里十三四歲的混小子,正值青春期很難用正常語言溝通,是以小五并不想跟他們糾纏,試圖躲開回家看奶奶。海娃卻不肯饒過她,看她走了還在后面大聲吆喝:“你才幾歲就知道勾引男人了?還勾引二蛋子!是不是你家沒兒子,想招二蛋子當上門女婿,好給你家干活?”

二蛋子雖然是個傻的,也明白這話里的意思不好,又羞又急的高聲反駁:“沒有沒有,余小五就是想找胡少爺!”

“原來還惦記著胡少爺吶!惦記著胡少爺還把吹過的草葉給二蛋子?她嘴碰過的東西讓二蛋子碰,那不就是——”海娃邊說邊向幾個同伴擠眉弄眼,同伴們個個心領神會的哈哈大笑、連連點頭,還唯恐天下不亂的大聲叫喊:“哦!哦!余小五跟二蛋子親嘴兒咯!余小五跟二蛋子親嘴兒咯!!”

小五被他們喊得頭都大了,根本懶得跟他們解釋,只忍著腳疼一溜煙跑回家,家里果然已經沒了旁人,只余吳氏一個人捧著肚子在院里土灶上煎藥,見小五回來冷冷的夾了她一眼,也不說話。

“藥取回來了?”小五并沒有等余吳氏回答,便一個箭步沖進屋里,見奶奶雖然仍在昏睡,卻呼吸均勻,一顆心才稍稍安定,這才轉身回到余吳氏身邊,“我來吧,您歇會兒。爺爺他們下田了?奶奶醒過嗎?”

余吳氏并不回應小五,只冷著臉坐到一邊,又冷冷瞧著小五煎藥,好半天才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哼:“沒想你膽子這么大了,敢跟你爺爺頂嘴。這回好了,你爺爺讓你爹去喊牙婆了,打算今兒就將你賣了,以后跟主家鬧去吧!”

小五想到要挨打,要受罰,沒想竟是直接被賣掉,不過怎么罰都是一樣,到時候能逃就逃,不能逃就到了主家再逃,總歸自己的命運自己做主,斷不能交給旁人。

但眼下得先治好奶奶的病。

是以她只是無所謂的笑笑:“要賣就賣吧,反正早晚是要賣的——只不過,早賣人家也不多給錢,不如晚幾天再賣,這幾天我還能伺候奶奶,給奶奶熬藥,給家里做飯,或者打豬草砍柴拾荒什么的……晚賣幾天賺幾天。”

她說得毫無畏懼,理所當然,竟無半分害怕不舍之意,驚得余吳氏整個人都呆了,瞪大了一雙秀眼直盯著小五,盯了一會兒忽然眼淚崩流,點指小五哭罵道:“你這個冷血的小蹄子!是不是早就盼著跟你大姐、二姐一樣被賣去城里過好日子?我看你是腦子讓驢踢了!你真當她們是去享福?笨蛋!蠢貨!她們是當奴才去了!死活不論!被打死都不用償命的!你個蠢蹄子……”

“原來您都知道?”小五不怒反笑,抬起一雙閃出星光的笑眼看向余吳氏,“您不是一直都說,姐姐們是去過富家小姐的日子,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嗎?”

余吳氏被她問得語噎,想痛打這不孝順的丫頭片子一頓又怕動了胎氣,只能抱著肚子跟沒出生的兒子哭訴:“我的兒啊,你快點出生吧!出生好給你娘做主!老的欺負我,小的也欺負我!生了這么多賠錢要命的東西,沒一個疼娘的,娘可怎么活啊!”

哭聲如魔音繞耳,哭得小五心煩,再瞧余吳氏大著肚子,兩條腿腫得快趕上自己的腰粗了,心里又有些疼她——她雖重男輕女,從前對自己也是非打即罵,但懷上兒子后好了很多,能護著自己時也都是護著的。

說到底也是可憐人,何必徒惹她傷心呢?

她心里頭這樣想著,語氣面色也柔和了許多,蹲在余吳氏面前好言好語哄了她幾句,瞧她哭聲漸歇,又將煎好的藥倒進碗里,一口一口的喂余李氏喝下去。她原還擔心奶奶昏睡著藥喂不進去,誰知天可憐見,喂了兩口奶奶竟醒了,雖然意識迷糊、說話沒回應,但雙目微張也有吞咽的動作。這讓小五立時激動得雙眼酸澀幾乎落下淚來,只是怕耽誤了這好時機,強咽了眼淚忙將藥喂了,吃完藥的余李氏還睜眼瞧了瞧小五,嘴巴動了動像是說了什么,小五沒聽清,連忙湊近了想聽的時候,余李氏又昏睡過去了。

這讓小五很是擔心,匱乏的醫學知識讓她搞不清楚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能出去再問余吳氏,余吳氏卻總是一句話“說是骨頭斷了扎進了五臟廟”,就再也說不出其它;想再去找孫大夫問問,余李氏卻說餓得不行,讓小五煮先一碗玉米粥給她喝。

小五沒辦法,只能先去柴禾垛拿柴,正拿著余來子忽然氣急敗壞的從院子外頭大步走了進來,話也不說一句的徑直走到小五身后,一言不發抬腳就踹。毫無防備的小五一下子摔倒在柴禾垛上,幾根柴禾的尖刺還扎進了小五的臉上、手上,幸而沒有扎到眼睛。

坐在一旁休息的余吳氏忙撐著腰站起來問怎么了,余來子還沒說話余二柱又從門外氣呼呼走了進來。他到底年歲大些,也似乎真的很生氣,喘息的聲音驚得豬圈里的豬都呆了,一動不動不敢哼叫。

余二柱進門瞧見小五便要上腳,虧得小五跑得快才躲過一劫。

卻聽余二柱罵道:“不要臉的賤貨!竟去勾引人家傻二蛋子!還當眾跟二蛋子親嘴兒!如今被人堵著笑話,讓我跟你爹的臉往哪兒擱!”

他越說越生氣,隨手抄起掃帚又想追打小五,氣得小五哭笑不得,忙邊逃邊解釋:“我是也傻了嗎勾引他?他是個什么樣的您不知道?”

余二柱一下子被問住,想想似乎確實不像真的,余家的姑娘素來是村里最漂亮的,小五又剛十二,斷然不會去招惹傻得只會放羊的二蛋子。

“就是二蛋子才丟臉,你找誰不行偏找他!”余來子似乎更加有理有據,“我從村外回來就聽說了,整個桂花村都傳遍了!說是好幾個人瞧見了,二蛋子的臉現在還跟猴屁股似的呢!他一個傻子,橫豎做不了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