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蝶聽小五這么不當回事越發著急:“姑娘你上點心吧——你在老七酒館時就你一個說書的,這府里多少人排著呢?”
小五聽她話里有話,忙問她怎么回事。
鳳蝶閉緊了嘴巴鼻孔出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咬牙說道:
“好,就跟姑娘說說——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伺候過一位新角兒,那哥兒平日學的好好的,一上臺嗓子就倒了!從此哥兒幾年不能登臺不說,連我都被罰得整整一個月每天領二十鞭子!”
說罷立刻掀開外衣露出腰背,果然條條鞭痕密密麻麻,瞧著小五覺得自己后背都是疼的。
鳳蝶盡力擠出個笑容,明顯還是十分緊張。
飯后略略小睡了一下,鳳蝶便喊小五穿好了衣裳帶好家伙什步行去韶華廳,一出門就瞧見蕓哥兒自己提著個包裹在前面走,小五忙喊了一聲,同鳳蝶一起快步跟上。
蕓哥兒雖算認識她了,此番還是第一次不是隔著墻見面,奇怪的打量她的拐杖還有跟在后面的鳳蝶:“你原來是個瘸子?還打扮成男人的樣子??還有人伺候???”
“姑娘既是個有本事的,我能伺候你也是福氣,只盼著你出人頭地,我也能跟著過好日子。”
鳳蝶整理好衣裳,筆直的立在小五面前鄭重道,“我自幫您盯著,您自己也得注意著些,若真能熬到月下仙那樣,才真算的熬出頭了!”
她這現身說法很是有效,小五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上上下下將自己穿的用的吃的喝的查驗了一遍,午飯時特地給鳳蝶多夾了幾次菜:“多謝你護著我,鳳蝶姐姐。”
“只是體會一下,并不是每日都去嗎?”
小五原以為自己能天天過去說書,此刻才知道竟然只是“體會”,因此才問蕓哥兒,并不是瞧不起他。
誰想蕓哥兒竟誤會了,毫不留情的怒懟小五:“就你厲害,一來就能登臺,能每日都去,還有丫鬟伺候!誰讓你撇條的地方與我們不同,能供呂老板玩樂呢?!”說罷不等小五說話,提著包裹蹬蹬蹬跑走了。
又是三連問。
小五也好奇的問他:“你怎么自己一個人,他們幾個呢?”
蕓哥兒得意的挺胸抬頭:“今兒惠豐居有年會,三爺親自過去把場,給我也安排了節目,登臺體會一下。他們幾個都不行,文老板沒讓去。”
“他們一群小子,能不能賺錢還不知道,除非能登臺賺錢,否則是沒人伺候的。”鳳蝶道。
小五點了點頭,明白三爺不收女徒是有道理的。他們要博觀眾一笑,免不了走下三路,女子要靠這個博人一樂……就真成了秦樓楚館了。
難怪當日自己扒著墻頭跟隔壁院子說話,鳳蝶說話那般難聽,也是有緣故的。
小五沒聽明白他說的是什么,只知最后一句齷齪,心道這孩子小小年紀,怎能說出這種話來?
鳳蝶便在一旁寬慰她:“姑娘別理他,一群男孩子在一處,說到女子就沒好聽的。”
小五點了點頭:“只我有你照顧,他們都沒有嗎?”
三爺身后立著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少年,溫潤如玉、眉眼如畫,身上穿著件溜直的藏藍色素面夾袍,顯得很是玉樹臨風,面上的表情不卑不亢,頗有些富家公子的樣子。
“那就是鏡哥兒。”鳳蝶介紹道。
這師徒倆只是在一邊看著,現場調度都是呂文杰帶著人在做。半月不見,呂文杰明顯瘦了幾分,眼眶之下也有些浮腫,想來最近確實很忙。
想到這兒,小五瞧了瞧跟在身邊一臉正色的鳳蝶,自己也不由得板正了身體,冷下了神色。
韶華廳場地極大,小五和鳳蝶到時已經有別的伶人在彩排。上首桌邊坐著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頭發花白腰背挺直,整個人瘦得精神,五官也搭配得十分舒服,年紀雖長卻還是帥的,聽鳳蝶說正是三爺。
她練習日久,早已說得滾瓜爛熟,哪里該強哪里該弱,哪里該起哪里該伏,早計劃得清清楚楚,兩刻多鐘說下來,自覺十分滿意,等著彩排的伶人們也不乏人叫好。
但瞧那三爺眉頭緊皺,小五說完好一會兒才緩緩問呂文杰道:“文老板,這是您上次說的那孩子?”
呂文杰本來對小五的表現十分滿意,但見三爺這態度不像是喜歡的樣子,忙道:“正是。三爺可愿指點一二?”
待到小五上場,小五打點精神昂首挺胸的上臺,沖三爺和呂文杰雙手一揖,自我介紹道:
“我叫余小五,今日給各位說的是傲來國《楊家將》:楊氏七郎八虎將,兒孫踴躍保家邦。為國為民替君亡,墜落馬鞍塵飛揚。佘老太君女豪強,葬罷夫兒整戎裝。待到凱旋萬民唱,丹心一片永朝陽!
“話說傲來國太宗仁帝一早升殿,滿朝文武參王拜駕已畢,文東武西,排列兩廂。有丞相王苞奏本:北邊大遼發來戰表,要和傲來國開兵打仗;又遞上邊關告急折報……”
三爺雙眼明亮,說話的時候也漸漸恢復了笑容,但語氣是毋庸置疑的,聽得呂文杰連忙點頭答應。
三爺又道:“但這孩子底子不錯,說的東西也新鮮——聽說以前說過傻小子習武談情的故事?不妨還說那個,說的輕松聽的歡喜,蠻好。”
“你知道不是影射,我也知道,這韶華廳的人怕是都知道,但旁人怎么想,誰說得準?這本來就是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的東西。咱只是憑本事吃飯的伶人,不沾那掉腦袋的東西。”
三爺緩緩擺手道:“這孩子說得不錯,原沒什么指點的。但聽那定場詩,‘忠臣替君亡’……若讓有心人聽了,以為咱們影射當朝,那罪過可就大了。”
呂文杰嚇得倒抽一口冷氣:“她才幾歲,自然不是影射。”
“是,那就還說《射雕》。”呂文杰邊答應邊示意小五重新開始。
小五沒想過《楊家將》竟會影射當朝天子,嚇得驚出一身冷汗,心里暗暗慶幸還好先有三爺把關。這事兒本來應該呂文杰早早定下再練習的,偏他只叫人傳了個話就再沒去過,不想竟出了這么大的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