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明不知是設計好了逃亡路線還是隨意奔逃,駕著馬車沿著榆林河一路狂奔下去,不知奔襲了多久河道出現了分叉,只見岔口里一片漫無邊際的榆樹林,想來這是這條河道的由來。
胡思明趕著馬車沿河道繼續前行,沒多遠便上橋過了河道,疾馳進那片巨大的樹林里,隨即馬車拐了個彎,走得快到樹林邊緣,隱隱能瞧見河道了,胡思明才將馬車停下來,跳下車轅站在車門邊伸出手,等著扶小五下車。
小五心中五味雜陳,同鳳蝶一起扶著胡思明的手腕下了車。此時農歷二月將盡,又太陽西沉,天氣還有些陰冷,但有這無邊的樹林擋著,沒有冷風的侵襲,倒覺好了很多。
鳳蝶見胡思明和小五都沉默不語,極有眼色的說道:“咱包裹里帶了吃的,姑娘你先跟胡少爺吃些東西,我多找些樹枝回來。”說罷沖胡思明施了禮,轉身往稍遠的地方走去。
小五也跟著鳳蝶向胡思明施禮:“多虧你救我,不然那車夫不好對付,怕是又惹禍了。”
胡思明目光憂郁得像是藏有千言萬語,動了動嘴巴什么都沒說,眼角卻忽然淌下眼淚,忙胡亂抬著袖子一抹,啞著嗓子問小五:“上次從老七酒館回家后,我一直特別特別用功的讀書,想著能考來城里……”
他應該是想說來城里就能經常見著小五了,但他終歸說不出口,只扁了扁嘴巴繼續道,“我考完試立刻去找你了,誰知老七酒館變了模樣,連掌柜的都換了,誰都說不知你去了何處。我便去了李府找你大姐,她說給我傳了很多信……我真的沒收到!真的!我也不知道被誰攔了……”
“我信你。”小五見他說得著急,連忙點頭回應。
胡思明的眼淚越發流個不停,一直胡亂的擦卻一直擦不干凈:“她說你在三爺府,我找過去他們又說……”他很想裝出大人的樣子,卻畢竟只有十三,說到這兒越發委屈得淚水如同河流般洶涌,他伸著手抹啊抹啊越抹越多,抹得小五都覺得心疼了,忙掏出絹帕上前一步幫他擦拭。
胡思明卻一把抓住小五的雙手,失聲痛哭道:“我心里難受死了,連客棧都不敢回,很怕方先生問我……我在外面捱了一天一夜,發現我不怕餓,不怕冷,只怕這輩子都見不著你了……因此我去惠豐居找你,小二說你病了,我又……你怎么病了?哪里不舒服?可好些了?”
他想到小五的病哭聲立刻小了,著急的上下打量著小五:“你額頭怎么多了塊疤?你這手怎么像是新傷?他們欺負你了是不是?是他們逼你的,是不是?”
小五早被他說得眼淚迷糊了雙眼,此刻更是五味雜陳,淚水如同開閘的河水般一直流到頸窩里,胡思明瞧著越發難過,一把將小五拉進懷里抱緊了哭道:“你以前說我不是你的菜,你的菜是什么樣的?能把我炒成那樣嗎?”
這話說得小五哭笑不得,胡思明聽她似有笑意,忙縮緊雙臂將她抱得更緊:“你笑了,就是可以對嗎?我會保護你,不讓誰再欺負你!我帶你去誰都不認識咱們的地方去,種田也好,賣苦力也罷,我一定把你養得比我姐還胖!”
這傻孩子……
小五被她說得愁云盡退,忍不住含著眼淚笑出聲來:“我帶了銀子出來,打算跟鳳蝶一起逃出去做點小生意的,”說到這兒她指了指正在遠處拾柴的鳳蝶,“她是三爺府里照顧我的人,也是個苦命的,從小就被賣了,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當時多虧她處處護著我……”小五想到那夜的黑暗時刻,忍不住又有淚水涌出,“她為了護著我自己吃了很多苦。”
“帶著她!我沒意見!”胡思明連忙表態。
小五被他憨憨的樣子再次逗笑,拉著他來到馬車邊翻出那包裹:“這些有的是我在老七酒館時賺的,有的是惠豐居的王掌柜賞的——我在三爺府被逼著簽了十二年的合約,前兩年沒有工錢……”
“不要再提三爺府了。”
小五吃了一驚,抬眼瞧他像是真的生氣了,想來還是介意那一段的,便將銀子收了,鄭重對他說道:“胡少爺,你舍命救我,我是該拿命還的,但我不愿你為了我舍掉大好的前程,離開爹娘……”
“你嫌我沒錢嗎?!”胡思明忽然便惱了,氣呼呼瞪著小五,“我可以先把你們藏在一個地方,回家找我娘要錢,要很多,然后再帶你走!”
“不是為這個……”小五忙搖著胡思明的手哄他,“你家境殷實,走的又是科考的路,自有大好的前程等著你,而我……”
“我不是你的菜,對嗎?”胡思明用力忍著不哭,扁著嘴巴挺直腰板用力做出大人的樣子,“反正說來說去,你就是……”他拼命掩飾,卻欲蓋彌彰,任誰都能瞧出他此刻的難過,倔強,委屈……
小五瞧著忽然有些心疼。
自己的心不年輕了,但他還是青春期的純真少年啊!何必非要跟他分析利弊?左右他此刻能為自己舍棄一切,包容了這個時代所有人都不能包容的東西……跟他好上幾年,直到他長大了、想開了、離開自己了……又有什么不好?
她想通了這一點,便不再跟胡思明較真:“以前你說你考中了要來務城?你爹娘來嗎?方先生來嗎?”
胡思明難過之心未減,但又舍不得不理小五,便帶著氣回應道:“只我跟方先生來,娘說有空會過來看我。”
“那……可有我和鳳蝶的房間?”
胡思明驚喜萬分,瞪著黑溜溜的眼睛認真瞧著小五,見小五滿眼真誠,不似哄人,忙用力點頭道:“有,有!你要來陪我讀書嗎?被三爺府的人找到怎么辦?”
“我盡量躲著些……最麻煩的是那跟他們簽的那合約,若我提前走了要賠很多銀子……咱們慢慢再商量吧,總之……”小五其實也很頭疼,怕萬一被呂老板的人捉住,但興許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而且可以聽聽方先生的意見,他畢竟成熟很多。
“總之什么?”胡思明著急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