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這事兒小五一直都拿二姐當擋箭牌，因此雖然方先生不讓撒謊，也沒法子如實解釋清楚，只能硬著頭皮說道：“二姐被賣進城里當丫鬟，跟她識過幾個字，后來又跟胡少爺借過書看，因此聽胡少爺說起那些題目時，稍稍有些感悟罷了。”

胡夫人目光之中的疑惑之色更盛：“只是……這樣？”

方先生立刻笑道：“我剛知道這事兒時也是驚奇萬分，也試著考了她些，竟果然是個有天分的。只是余家粗鄙，不識璞玉，竟想將她賣入娼門，她才聽了祖母的勸，來務城投奔姐姐，誰知陰錯陽差竟被伶人府的人看上了，強搶了去，在惠豐居說了幾天的書。這事兒務城很多人都知道的。”

胡夫人果然十分信任方先生，聽他說了這些，臉上的疑惑立刻變成羨慕，再瞧胡思明便有些恨鐵不成鋼：“你瞧瞧人家！”

方先生忙道：“明兒也是不錯的，明日開榜，必定榜上有名。”隨后轉頭瞧了瞧小五，眼神如瞧著奇珍異寶，“只是小五這樣的天才少之又少罷了。”

胡夫人緊繃的后背這才稍稍舒緩了些，還低頭瞧了瞧桌上半空的茶盞。

坐在一旁的胡三立刻起身沏了壺茶水，親自回來給胡夫人倒上，邊倒邊指使胡思明道：“我跟你娘一大早坐著馬車過來，茶飯都沒吃過！你倒好，一大早這是跑哪兒玩兒去了？！”

胡思明支吾著瞧了瞧方先生，才委委屈屈的說道：“方先生說一天之計在于晨，讓我跟著早起出門遛彎，順便看看縣學附近的宅子。”

“好孩子，方先生做得對，身體強健了，才能更好的讀書。”胡夫人立刻點頭肯定，噎得在一旁剛想替兒子爭取福利的胡三不得不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堵嘴。

方先生則讓鳳蝶去喊小二送些早飯上來：“特別是他們的餛飩面，老爺、夫人一定愛吃，”見鳳蝶應聲出門了，又轉頭跟胡夫人推薦道，“這家客棧自售的餛飩面與別家不同，風味獨特，您和老爺一定要嘗嘗。”

胡夫人立刻笑著道了謝，隨之又問胡思明：“伶人府可去過咱胡家堡要人了，說是簽了十幾年的合約，毀約要賠十萬兩！現在你將人藏在這里，接下來打算怎么辦呢？”

胡思明雙眼通紅，抓著衣角猶豫再三才到：“咱家哪有那么多錢，只將她送回去就是了。”說到最后嗓音哽咽，竟是下一刻便要哭的樣子。

胡夫人笑道：“送回去就送回去，你這樣子干什么，舍不得？”

“不是，沒有，”胡思明忙挺了挺身子，嗓音卻還是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我雖覺得她可憐，也知道輕重——務城又不是胡家堡，那伶人府也厲害得很，聽說孫大夫的醫館和那附近的一家酒館都被他們砸了搶了……小五雖幫過我，我將她藏在這兒已經……算是回饋了……何必再惹那伶人府呢？”

他三句兩句的不離“伶人府”，句句都在漲別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胡三最先聽不得了，拍著桌子罵道：“一個下九流的園子罷了，竟比土匪還霸道？！無非是城里呆廢的繡花枕頭罷了！我兄弟老陳一刀砍了他們的馬，還不是灰溜溜的跑了？！”

胡夫人立刻冷笑道：“老爺真是不減當年呢！要不咱田畝不要了，兒子也別科考了，拉著兄弟們回山建寨子就是了！”幾句話說得胡三縮了脖子再不敢開口。

“你也別拿這話激我，”胡夫人又瞧了瞧自己的兒子，“我激你外祖父吞并二龍山時還沒你一半兒大呢！倒跟我耍起心眼來了？都是我玩剩下的！”

胡思明忽然跪倒在地，咬著牙昂起頭看向胡夫人，還沒說話便被方先生攔了：“明兒定然不是這意思。他素來最是心善，將這余姑娘送回虎狼窩心有不忍是有的，跟您耍心眼那絕對無可能——您是他親娘，他是什么樣的人您還不信嗎？”

他說話胡夫人總是能聽進去的，臉上的嚴厲立刻便緩和了些，想了又想終于嘆息道：“方先生，我兒三四歲便跟著你，我對你可是掏心掏肺的相信。你知道我為什么非要他科考，也定然不會因為哄著他一時高興，做不利他將來的事兒。”

方先生忙鄭重起身，沖著胡夫人和胡三深深施禮：“老爺和夫人對我有活命之恩，我怎會恩將仇報，去毀明兒的前程？我最初確實惜才，瞧著余姑娘天分好，想留他陪在明兒身邊讀書；但若太多麻煩，給她些銀子，送她出城逃生就是了。”

說話間鳳蝶和小二端了些早飯過來，兩碗冒著熱氣的餛飩面自不必說，還有些許瞧著就爽口的小菜，小二說是鳳蝶親自下廚做的：“鳳蝶姑娘說初春時節肝氣旺盛，吃這些小菜滋陰潤燥、舒肝養血，給老爺夫人嘗嘗。”說罷便老老實實退了出去。

胡夫人抬眼瞧了瞧鳳蝶，淺淺笑著問道：“你是余姑娘的什么人？”

鳳蝶低頭施禮：“回胡夫人，我是伶人府的丫鬟，一直伺候我家姑娘的。伶人府如牢籠一般，我和姑娘都受盡折磨。是以姑娘心善，出逃時不嫌累贅，把我也帶出來了。”說罷不顧臉面，轉身撩開上衣下擺，露出腰部密密麻麻的鞭痕。

胡夫人倒吸一口冷氣，再瞧小五時目光便柔軟了許多，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按下鳳蝶抬著衣擺的手，嘆了口氣說道：“你家姑娘逃命的時候都帶著你，我也是女子，又怎好再送你們回那虎狼窩？罷了，你們留在我兒身邊，照顧他飲食，陪伴他讀書吧。”

小五和鳳蝶忙跪地叩謝收留之恩，胡思明也淚光閃動的去看小五，被方先生瞪了一眼，連忙又把頭深深的低垂下去。

胡夫人又道：“但丑話我得說在前頭，我兒肩上的擔子重，是務必要考狀元的。你們若真感激我，就切莫動他的心思，再過幾年你們長大些，伶人府那邊也不找你們了，我自會備好嫁妝幫你們尋個好人家；若恩將仇報，耽誤我兒，也莫怪我這胡子堆里長大的心黑手狠。”

小五和鳳蝶自然免不了叩頭稱是。

胡夫人倒是個爽快人，見她們應允立刻便親自離座扶二人起來，攙扶小五時還對她道：“你爹娘是誰？告訴我，回去給他們在胡家堡安排差事，自不會讓她們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