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胡思明不由得搖頭冷笑：“我最早認識他是在胡家堡，還跟他稱兄道弟的，誰知人家竟是皇子？我一個土匪的兒子，哪有資格叫人家‘七哥’？偏人家還讓我這么叫，還鼓勵我好生讀書，盡力科考……你說，我哪里值得一位皇子關心我的學業？”
鳳蝶聽得脊背發涼：“姑娘身邊的小廝沃桑，一直埋怨七皇子拘著方先生，讓他不得休息……原來就是當日的黃……”
她話到嘴邊才想起“黃七”這兩個字確實是“皇七”，嚇得竟不敢再這樣稱呼。
胡思明往前探了探身子，看定了鳳蝶道：“是不是很可怕？我外公早就死了，我娘竟騙我說還活著；方先生竟然有一位皇子做表弟，竟騙我叫他‘七哥’；小五……”
他忽然住了嘴，收回身子坐正冷笑：“從小先生就教我不要說謊，我卻苦哈哈的活在最親的人的謊言里，是不是挺可怕？”
“先生興許怕你知道七皇子的身份，拘束罷了！”鳳蝶連忙替方先生解釋。
胡思明搖頭冷笑：“先生一家人死得冤，他忽然回京，必然是來報仇的；皇七是他表弟，說不準他是幫著先生的；先生從前一直撮合我和小五，回京半年竟要娶她？！我呢？我爹娘可是他家人被害的證人啊……鳳蝶姐姐，你來說說，我跟小五兩個，對他的報仇，是不是有什么用處？”
鳳蝶越聽越覺得渾身發冷，見胡思明問他更不知從何說起：“我……我只是伶人府長大的丫鬟罷了，從小到大就認識你們師徒和姑娘三個好人……姑娘說你們師徒都是正人君子……”
“都是嗎？”
想來胡思明自己也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的想法，因此雙目之中盡是疑惑之色，但他想了又想，終歸還是確定道，“我被利用了，小五也是。”
“方先生為了利用你，讓你考狀元？”鳳蝶怎么都不敢相信，月光下以筷為劍的那個俊美男人竟有這么陰暗的心思，“他真的很疼你啊！”
胡思明像是想到了什么，抿緊了嘴唇點了點頭，忽然笑道：“鳳蝶姐姐，我們是要做夫妻的，你不會把這些說給方先生聽，是不是？”
“不會，”
鳳蝶聽胡思明這么問有些害怕，連忙義正言辭的表態道，
“我知道那天晚上是我害了你……但我真怕你知道姑娘騙了你，會離家出走！姑娘喜歡先生，心意已決，你再怎樣也改變不了，我只想替姑娘償還你一二……你娶不娶我都沒關系，讓我留在你身邊就好！你也不用喜歡我……只將無法交到姑娘身上的好，分我萬一即可……”
小五說過，兩人相處，貴在交心，她如此誠心，胡思明應該感受得到吧？
胡思明瞪圓了雙眼瞧著鳳蝶，黑黝黝的眸子像是蒙著一層迷霧。
他像是聽呆了一樣，微張著嘴巴緩緩點了點頭：“我該感激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我真心感激你，”胡思明怔怔然問鳳蝶，“這些你都跟小五說過，是吧？”
“是……”
“她知道，那天晚上是你害了我，不是我精蟲上腦，是吧？”
“我跟姑娘說了……”
“好，”胡思明臉上終于有了幾分舒泰，“她當時怎么說？”
怎么說？
鳳蝶記得，當時姑娘流著眼淚對自己說，你這樣太委屈了……
還擔心方先生眼神不善，會為了胡思明傷害自己。
總之，她當時心疼自己，擔心自己，卻不曾責備自己半句。
這絕對不是胡思明想聽到的。
這種時候，還是哄他開心為妙。
“她說，”鳳蝶斟酌著說道，“少爺你最是心善，若知我用心良苦，必定立刻便心軟了……我要想同你……好好相處……須得交心才行。”
這確實是小五說過的話，只是今日才說的。
也算不上騙他。
胡思明忽然凄然一笑，眼角淌下兩行淚來，忙轉過臉去不讓鳳蝶看見。
鳳蝶卻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知道終歸抬出小五最有效，連忙又道：“今天跟姑娘聊起少爺，姑娘還說到你的學業，讓我盡心伺候，一切以你的前途為重……但須得勞逸結合，好好讀書是肯定的，好好休息……也重要之極。”
胡思明忽然低下頭，脊背微微顫抖，顯然是繃不住心情，一聲不吭的哭了起來。
鳳蝶在三爺府長大，慣常揣度別人的心意，知道他是被自己說動了，此刻自己最該做的是離開，給他空間讓他哭一哭，哭過興許就都好了。
因此她起身施禮道：“夜深了，少爺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學呢。”便端了那沒喝完的冷粥退了出去。
等她將粥碗送去廚房回來，書房的燈燭已經熄滅，顯然胡思明已經聽話的睡了。
鳳蝶心中一時有些五味雜陳，有歡喜，也有酸澀，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小五勤奮，出了正月就寫完《射雕》和《童林傳》，附信讓人給文老板和三爺送去，算是了卻了一樁心愿。
務城《枕邊書》所用的內容就不著急了，早就讓云海、云濤帶回去幾十頁，足供他們一個多月的用量。
更有懂領悟的學子學會了設計宣傳單頁的套路，不用小五就能接單做活，書墨坊和其分號竟比從前運轉得更快捷了。
方先生借機對小五道：“你看，培養能做事的人能讓你輕松很多吧？你的眼睛是要抬頭看方向，不是低頭做事的。”
“先生說得有理啊！”
小五自然是信服方先生的，連京城的書墨坊也照著那模式去做，加上章老爺名下酒樓、茶館的推廣，很快便開始賺錢了。
京城《枕邊書》的第一個故事并沒有寫方家的事兒，這是方先生的主意，說初期要做的是培養人氣，人氣有了就什么都有了。
而且小五做為方先生的未婚妻子，此刻被相關人等盯得很緊，并不是“影射當朝”的最好時機。
至于小說的內容，小五選了古龍先生的《歡樂英雄》，算是祭奠一下她少年時在被窩里通宵看書的青春。
誰能想到，當青春重現，竟是將它寫出來賺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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