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入戲
夢醒入戲。
城門下,攻守雙方一潰一追,原本喊殺震天的景象,轉瞬遠去。
隔著厚厚城墻,人們可以聽到遠處兵戈交鳴的殺伐之聲。
不知城外情況如何,圍觀的人群蠢蠢動。
城門已無堵塞,當下就有人施展輕功,跟隨群英會后方而去。
當先第一人僧衣如雪、大袖飄飄,光光的腦門反射火光。
光頭來到城門下,倏忽停止,寬大的袖袍輕飄飄悠晃兩下,劃出奇妙的弧度,動作間有種特殊的味道,說不出的好看。
他仰頭看著城門之上的那支鳴鏑,目光炯炯。
他就那樣站在城門之下,后面跟上的人們,掠過他站立的地方,追著出城的群英會而去。
杜若認出這光頭,原本就站在他們旁邊十數丈遠,獨自一人站在被玩家讓出的空位里,顯然不是高手,也是名人。
許多普通玩家,都追著去看群英會的擊潰戰,轟轟亂地往城外跑,如洪流一般,看起來不比群英會出城時的場面小。
頓時,城門前兩遍屋檐之上,留出了不少空地。
杜若抬頭看了一圈,發現反而是很多高手還站在原來的位置上,巍然不動,顯露出超出常人的沉穩心態。
杜若三人也沒有動,大家似乎都在等著什么。
“那人是誰?”
杜若看看城門下的光頭,身材修長,背影倒是好看。
“報國寺慧字輩的大弟子慧凡。”九卿道。
“報國寺在游戲背景里,就是鎮守京師的正派,與長安附近的血影宗對立,門派里不少任務,是針對對方而設。雙方門中的有不少武功,都是恰好相互克制,至于是佛高一尺還是魔高一丈,就看雙方功力和實戰了——”
知道杜若專注于生活技能,對江湖人物事跡并不清楚,簫聲依舊為她詳細分解。
“血影宗和報國寺都以輕功出名,血無極現在使用的血影遁,就是血影宗招牌的中級輕功。不過,慧凡是報國寺的大弟子,入寺前原叫白凡,和血無極一向互為敵手,據說日前已經學到了門中的三品輕功《蓮花落》……”
杜若忍不住噗嗤一笑。
簫聲依舊奇怪地看她,九卿也是不明所以。
——簫聲依舊的介紹是極好的,并且態度中立,沒帶有個人情緒,只是……
杜若捂著嘴,露在外面的眼睛笑成彎月:“原本叫白飯,出家之后,就變成燴飯了……”
九卿和簫聲依舊一愣,一想,果然如此,雙雙露出笑意。
人少了大半,杜若他們這邊突然一起笑起來,便引起他人注意,往這邊看過來。
簫聲依舊嘴角微勾,清咳兩聲:
“……咳咳,現在血無極出城了,慧凡這樣動作,是要拆他的臺了。”
最好的下手的,自然是城門之上那支鳴鏑了。
若是鳴鏑拔出,讓群英會付出巨大代價后,在最后一刻功虧一簣,破壞了血無極的計劃,比什么打擊都來得強。
這方法挺毒的,與出家人與世無爭的形象毫不相符,不過這是游戲,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
留在這里的人,大概都是想看好戲的,沒有一人打算出手,可見血無極人緣之差,風評之惡。
血無極樹敵之多,可見一斑。
杜若皺皺眉,心生一念:
血無極并非愚蠢,卻在短短數月之內,樹立起那么多敵人,似乎有種故意為之的味道,不知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其中必有原因。
杜若相信自己的直覺,血無極是個有野心的人——盡管他的所作所為,更像是個短視而狂妄的瘋子。
她轉頭問簫聲依舊:
“簫聲,你看慧凡能拿到那支箭嗎?”
鳴鏑在城墻上六丈多的高度,即使要碰到它,也起碼要平地縱高五丈多,已經超出目下絕大部分人的最高水平。
像之前的龍風,也不過能達到三丈多而已。
五丈多的最低底線,非輕功卓絕者不可為。
簫聲依舊沉吟片刻:
“如果蓮花落中有絕招或者特殊效果,也許可以試一試。”
意即并不看好慧凡了。
“目前江湖上有名的輕功高手,擅長的大多是速度,血無極的血影遁,就是以高速見長。”
九卿目露思索,為杜若講解,
“報國寺和血影宗的武功相互克制,蓮花落大概也與速度有關,但畢竟是高級輕功,也許有另外的特長也說不定。”
簫聲依舊在旁邊贊同地點點頭。
“那么你們呢?你們的輕功能上去嗎?”杜若好奇。
六扇門的人大多是武癡,遇到有挑戰性的東西,總會在心里揣度一下,比較雙方差距。
杜若的這個問題,兩人當然早已想過,九卿不假思索道:
“不行,簫聲擅長音攻,我的是劍法。”
換言之,兩人都不是以輕功見長,不算是頂尖的輕功高手。
杜若毫不意外,對于朋友的信息,她還是知道一點的。
她想了想,感嘆道:“我們六扇門里,輕功高手好像不多啊”
九卿搖搖頭:“淺淺的輕功就很好,她那套《影殺》包括輕功和心法,是刺客世家聶家的家傳武功,不過擅長的是藏蹤和速度,在縱高上沒有專長。”
杜若受教。
淺淺是在她之后加入六扇門,杜若并沒看過她的資料。
簫聲依舊插進來:“我們明部主逮捕,大多以高攻居多,暗部主刺殺,不少都是擅長輕功的,那些人很多都是后來才加進來的,有空杜若你可以去看看我們的內部資料。”
杜若挑眉,黛眉輕揚。
她還記得第一次到六扇門報到的情形。
簫聲不是一貫對暗部諱莫如深,很少提及的嗎?怎么突然間改變了態度?
她轉頭想看九卿,九卿卻突然把話題轉到杜若身上:
“其實我覺得,杜若你的輕功,應該可以。”
九卿指的,無疑是登萍渡剛剛才發現的特殊效果:輕身100。
的確,有了這個特殊效果,在內力不繼之前,應該是任何懸崖峭壁都難不倒她的,何況區區幾丈高的城墻。
登萍渡優勢和弱勢十分兩極化,跑起來的速度猶如瘸腿,輕身方面的長項卻讓人眼前一亮
不過杜若可不打算去參和這事,她本來就一身麻煩,不想再招惹更多,何況她目前的身份,也是天然的束縛,一舉一動被大眾關注,不能隨便出手。
見兩人都在看她,杜若一擺手:“不要看我,我是不會出手的。”
懸崖峭壁哪都有,何必吃力不討好,在眾人面前演猴戲?
六扇門的人,對外態度無不如此,超然中立。
九卿和簫聲依舊一笑,不以為意。
城門下的慧凡站立久久,仰望那支鳴鏑,似乎終是沒有把握。
房檐上眾人竊竊私語。
簫聲依舊卻忽道:“你們看他袖子。”
杜若和九卿往下看去。
卻見慧凡雪白僧袍,寬袖垂落,下端無風自擺,韻律起伏,如同有輕柔的氣流在袖中流動,緩緩鼓蕩。
“蓄勢這么久,是絕招”九卿面色肅然。
簫聲依舊微微點頭。
眾人似乎也逐漸發現異常,議論聲漸息。
人人屏氣凝神,場中寂靜。
突來的長嘯,在這寂靜中顯得突兀,打破這片寂靜的局面。
長嘯高昂,如雄鷹直入九天,攪動風云。
杜若聽此聲音,便知是血無極發出,只是嘯聲尚遠,怕是趕不及在慧凡之前回來了。
慧凡顯然也知道的關鍵時刻,一身雪白僧衣鼓蕩震動,在身邊飄揚而起,鼓舞不休。
杜若雖不識個中玄奧,但看眼前景象,卻知道慧凡的氣勢在逐漸攀升,蓄勢將到終點
就在此時,一道血影從城門迸射而出,瞬間突入慧凡面前
雪白劍光激射
血紅與雪白交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如同無聲默片——
一觸即分
一身血紅的血無極,幽然飄后兩步,落在地上。
長發垂落,劍尖斜指,絲絲血紅沿著劍身滑落,滴入塵埃。
血紅身影的面前,白色的僧袍如展翅的翔鳥,在半空中倒飛,化作白光
地上灑落一線血跡。
塵埃落定。
這樣的情形,讓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場中寂靜,所有人盯著一身紅衣的血無極,氣氛詭異。
血無極站在原地,黑發血衣,幽魅如地底游魂。
他的身后響起呼喊聲,從遠而近。
群英會的玩家回來了,他們顯然不會將東門輕易放棄。
血無極回過頭,緩緩一揮手。
腳步聲踏踏,群英會的幫眾分成兩半,須臾過后,在城門前裂成兩個方陣,中間留出一條三四米寬的空路,通向門洞。
兩邊的群英會幫眾,人人手握武器,刃尖傾斜下指,看向屋檐上的人們。
如此排場架勢,恭送的意思,不言而喻。
沒有人動,包括血無極自己。
除了轉個身,血無極一直凝立不動,黑發披散,沒有看向任何人,卻又讓人感覺他看到了所有人。
簫聲依舊沉默片刻,道:“走吧。”
簫聲依舊當先,九卿拉起杜若,三人飄飄然下了屋檐,在眾目睽睽之下,往城門方向走去。
血無極也略略抬頭,向三人看來。
經過血無極身邊時,杜若特意回頭,看了血無極一眼。
目光相對。
如絲緞披散的黑發間,眸色深深,蓬勃的野心,掩蓋在表面的桀驁之下。
對方勾起嘴角,邪異逼人。
——鳳眸、長眉、薄唇,五官和臉部輪廓,幾乎與某人如出一轍。
同樣傲慢邪異的性格,同樣是走統治門派的路線,同樣目中無人野心勃勃,無可辯駁的相似面容……
說他們沒有血緣關系,誰也不信
腦中斷裂的線索片段,瞬間聯通,一夜的迷霧被驅散——
杜若深深看了血無極一眼,轉過頭,臉上露出洞悉的笑意——
血無極……
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