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入戲
夢醒入戲。
杜若坐在包廂中,因為之前碰到莫玉的事,此時不免有幾分走神。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后針,二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這是她對莫玉說的話,用來回應他那句“以情傷人”。
看似絕情暢快得很,事實上比起莫玉利用她的信任,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賣,以及暗巷那夜,江城那番強迫帶給她的屈辱——她甚至被激起了自毀之心——她利用江城對她的感情反擊,其實算不了什么。
比起自尊受侮、驕傲被折,遭遇女性最害怕的暴力脅迫,親近好友被用以威脅,甚至現在她行事之時,都要事先斟酌,害怕再次牽累朋友——
他們不義在先,她不過是以直報怨。
但杜若有她的原則和底線,江城對她做的事,她完全有理由報復,但利用感情,而且是在對方剖開心扉、將弱點交到她手上的情況下……
杜若很難不去介懷。
她是有感情潔癖的人,尤其在這世間,一無所有的她對每一份真情實意都珍而重之,所以即便只是相處短短數月,聚少離多,當夏天有難時,她會如此傾盡全力地為其奔走,不惜因此貽害到自己的安危。
她冷靜理智,她心思多端,她洞徹人心,不過是來到這個世界后,為求自保而形成的自我防御。
她心防極強,習慣未雨綢繆,每每遭遇攻擊時反擊極為凌厲,讓莫玉江城這樣從世家斗爭中走出的人,都為之心驚不已。
但哪一次,她不是被動反擊,哪一次,是她先起惡念?
她固然天賦不凡,但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前世那個在父母羽翼下無憂無慮長大,本質純善、心無惡念的普通女孩。
若天有神,若地有靈,若她有選擇,情愿這天賦不曾被開發,情愿不需經歷如此風雨,情愿還是二十歲以前那個單純清澈、在父母膝下承歡的少女……
——她曾無數次如此許愿。
然而目下,她舉步維艱,時間已經太少太少,等不及她慢慢籌劃,或許過不了多久,別說是幫夏天,很快就會輪到她自己都自身難保
想起昨晚秦朗轉達的暗示,杜若心里一陣疲憊——時間,不多了。
“杜若,杜若?”
溫和醇厚的男音將她喚回神,簫聲依舊微微皺眉,眼有關切之色,“怎么了,很累?”
他注意她很久了。
自進包廂以來,她走神得厲害,完全形于面上,目光看似投于場上,實際上注意力根本沒有在下面的比賽上停留一秒。
雖然她沒有過多表情,但自從離開莫玉視線之后,就好像之前強打著的精神都卸了下來,給人一種極盡疲憊倦怠的感覺,靜靜坐在那里,猶如下一秒就要遠離人世。
仿佛飛過萬水千山,歷盡風雨,已經不堪風雪的孤雁。
如果簫聲依舊原本只是意外于莫玉對杜若的影響力,竟讓一貫善于掩飾的她,心緒如此外露,那么此刻就是對杜若的擔心和憐惜。
家學淵源的他很清楚,擅長詭道、洞悉人心的智者,內心是何等堅韌理智,而能夠使這樣的智者心境露出如此破綻,說明影響她心境的人或事,對她是何等沖擊。
簫聲依舊很清楚,杜若的異常是因誰而起。
雖然剛才兩人的對話并無異常,但簫聲依舊怎會不察覺后來的傳音,想必是莫玉對她說了什么讓她大受刺激的話。
且不說莫玉本身的地位身份,單是他和杜若之間的年齡閱歷之差,男女之別,莫玉在他面前公然對杜若做出如此行徑,他在資料中的風評以及“江君”之名……
簫聲依舊對莫玉的第一印象,瞬間降低好幾層
盡管杜若對莫玉生疏的態度,莫玉的意味不明,江城對杜若的喜歡,以及程家兩兄弟的關系,讓簫聲依舊清楚,內情或許沒有表面這么簡單,但自小的教養、對女性的尊重以及護短的性格,讓簫聲依舊的天平輕易倒向杜若這邊。
“累了就休息一下吧。想睡嗎?我把隔音打開。”
簫聲依舊沒有詢問杜若的異樣,也不提莫玉的事情,而是體貼地照顧杜若此時休憩的需要,甚至打算是不是要回避一下,讓她自己獨處一會。
——他很清楚,杜若的性格不同一般女子,語言上的撫慰難以觸及她的心靈,堅韌的內心足以自我痊愈。
——只要,給她一點時間。
杜若眼中閃過訝異,而后便從簫聲依舊的話中,感覺到他周到而不露痕跡的體貼,紳士而充滿尊重。
抬眼看到他溫和的眼神,充滿善意。
杜若心中微暖,之前因簫聲依舊的舉動而升起的隔閡,不由淡了一些。
不過出于本能,她不習慣在別人面前承認自己的軟弱,正要開口拒絕,簫聲依舊已溫和而不失斷然道:
“隔壁還有空廂,你不用擔心,有事可以叫我。”
話到此處,杜若已不能再強自拒絕,外面的聲音很快被隔絕,廂門開了又關,廂房里便只剩下她一人。
杜若也覺得心神疲憊,閉上眼睛,假寐了片刻,卻不知走出包廂的簫聲依舊,在廂門外發了數條信息,又原地下線了好一會兒,才重新上來。
杜若小睡了沒多久,便被敲門聲驚醒。
眼睛睜開,從惺忪迷蒙到完全清醒,只花了不到五秒,她按了按頭,感覺精神已回復許多,剛才低落自厭的情緒,也消退了不少。
先前的記憶回到腦中,杜若環視了一下周圍環境,只有她一人在包廂里,環境生疏,她睡得極淺,顯然簫聲依舊沒有再進來過,留給她一個完整的獨處空間。
有感于簫聲依舊善意地體貼,開門后露出簫聲依舊的面容時,杜若的微笑便真實了幾分。
簫聲依舊先是對此有些詫異,而后又覺得正常:人在脆弱的時候,更容易被溫情打動,杜若也不例外。
這么一想,他對杜若的感覺又更加溫和了一些:
終究還是個不到二十的女孩,應該和他的表妹差不多大吧,再怎么理智堅強,對待感情的態度還很干凈直接——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
他打量了一下杜若,見她細嫩的頰邊還有淡淡紅印,平素理智沉穩的杜若被襯出了五分稚氣,偏偏她還不自知,用一貫沉穩親切的笑容對著自己,他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杜若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眼眸像洗過的黑葡萄一樣水潤清澈,更顯出幾分稚拙,小動物般可愛。
將杜若和自己表妹等同起來的簫聲依舊,下意識伸手去要摸杜若的頭,半途被杜若怔愣瞪圓的眼止住,簫聲依舊手一頓,還是鍥而不舍地摸了上去,便感覺掌下微僵。
自然地收回手,簫聲依舊以平常的表情掩飾底下的微微尷尬,對面帶意外的杜若溫和一笑,從容地解釋:
“你臉上的印子,讓我想起小時候芊……奸情剛睡醒的樣子。”
他帶笑的眼神停留在她左頰邊。
杜若愕然過后明白了簫聲依舊言下之意,不由伸手捂住左臉,面上微微發熱起來。
成功把窘迫轉移給杜若的簫聲依舊面帶笑意,眼中有著難以察覺的促狹,目光在杜若捂臉的手上停了幾秒,才道:
“我們先進去吧。”
進房,關門,坐下,杜若在短時間內消除了窘迫,態度恢復自然,但兩人間的關系在不知不覺間已拉近了一步。
這時,簫聲依舊臉上笑意也已經消去,待杜若坐下后,便道:
“我剛剛收到消息,恍然在城南碰到了血影宗的血神子,兩邊打起來,恍然把血神子殺了。”
杜若先是一驚,然后聽到事已成定局,反而平靜下來,皺眉道:“恍然沒有聽到你的消息?”
她指的當然是她要簫聲依舊傳播的,讓六扇門不要找血影宗麻煩的事。
“發了,”簫聲依舊道,“但這次是對方先挑釁的,昨晚你下線后,我們沒來得及幫你轉告其他人,淺淺和銀釀在傳送陣那邊碰到了血影宗和群英會的人。”
簫聲依舊沒有繼續說下去,杜若卻已經把前因后果聯系起來,歸根結底,還是在她自己身上。
——那時淺淺和小銀子一個在成都一個在杭州,若不是聽到她的事趕著坐傳送陣回來,也不會如此。
杜若心里被暖流淹沒,頓了片刻,她才繼續問:“誰掛了?血神子?”
她清楚,如果淺淺他們殺的只是小魚小蝦,血神子不會特意出頭找六扇門報復,長眼的人都知道與六扇門為敵的不智。
而且淺淺和小銀子在比賽,血神子不等他們出來,就把目標打到瞬間恍然身上,顯然是遷怒,這人大概把六扇門給恨上了,這么激烈不理智的反應,不像只是公仇,除非是他自己吃了虧,而且還是大虧。
簫聲依舊點點頭又搖搖頭,“淺淺殺了血無極,好像爆出了一把奇兵,被小銀子要了去。”
杜若一挑眉,表示理解了,然而簫聲依舊又接著道:
“但現在的問題是,恍然剛把血神子殺了,群英會的人就出現,要以城衛軍的名義把恍然收進監獄,恍然又把他們殺了,現在已經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