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故人
人生就像撒狗血……
收回精神力,關芷腦海中,突然劃過這么一句話——換做是一小時之前,固執自縛的她,恐怕不會用這種話來自我調侃。
果然,人是需要進步的,有對比,才會發現從井底跳到井外的自由美好。
門外傳來悉索碎語,關芷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事實上,剛才在精神力籠罩范圍內,所有一切細節,都逃不過她的感知,但也并未進入她的心底。
就像豁然間,放開封鎖的胸懷,就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意念,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感應世界,與天地自然融為一體,仿佛天地之廣,那種海納百川的遼闊壯遠,也將自己深深感染,融入骨髓心境深處一般。
就像站在群山峰巒之頂的人,遠眺俯視空遠廣闊的天地山河,會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得到升華,關芷這一次的感受也是如此,甚至更深更觸及靈魂。
那種縹緲的感覺難以言喻,卻又是實實在在產生存在,令她從內而外得到一次洗滌,仿佛某些雜質灰垢被析出,沉淀拋卻,自身脫去了一幅沉重的軀殼,全身心的清透欣然,無由來的愉悅樂淘。
其實那種狀態,遠沒有完全結束,關芷幾乎是著迷般沉浸其中,不顧自己正處在并不安全的地方,然而它卻意外中止了。
關芷退出來時,并不覺悵然不舍,正如古人所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我以為,你醒來的第一時間,會先送我一個空間撕裂。”西澤爾踏進門來,狀似開玩笑的口氣,眼中卻有探究。
“說得我好像個暴力分子,我一向崇尚和平協商的。”關芷抿唇而笑,眉目微彎,看向西澤爾身后,目露好奇。
那人全身為斗篷面具覆蓋,連頭發都被兜帽罩住,只從高大寬厚的身形看得出,這是一個男性,而且很大可能是典型的日耳曼人種——假如他肩膀那一處的寬厚輪廓,不是由墊肩墊出來的話。
那個男人聞言,垂直的下擺微微一動,踏前半步,卻并沒有太靠近以致帶給關芷身形上的壓迫感,左手撫胸,微微低頭躬身,低厚略顯沉悶的聲音,從面具后傳出:
“卡蘭迪.科薩,隸屬科薩羅迪異術修隱會。”
“也是大名鼎鼎的地下議會第一使徒。”
西澤爾插了一句,擔當了中間人的身份——他總是很快能找準自己應該在的位置,這種人往往生命力頑強。
關芷敏銳察覺到他們對自己的態度變化,那無疑是她剛才顯露的精神力所帶來的,正如他們所感知的,關芷的精神力確實有了不小的增長,而實質性的變化似乎還不僅是這些。
第一使徒卡蘭迪毫無疑問是在示好,盡管這是在關芷進入城堡后,顯得有些姍姍來遲。
而且第一使徒的當機立斷不是沒有別的原因,應該是覺得她剛才那句話有什么暗示,但實際上,關芷確實只是隨口而出。
不過關芷也并不反感這種隨時隨地揣摩人心的行為,看到卡蘭迪就像看到原本的自己,感知他人情緒的觸角,敏銳到仿佛要走火入魔,好像能掌握萬千,卻又似據守一隅。
只是那終究過于狹隘,無形間也將自己的心束縛住,只是不知道他有沒有自己的幸運,能得遇契機,有一天脫出藩籬。
有人示好,關芷從善而流地接過橄欖枝,微笑更純粹一分,友好地伸出右手。
第一使徒和西澤爾都愣了一下,西澤爾更有幾分異樣地看向關芷:
以她的聰穎,和對自身處境安全的自知,不會不知道,在不清楚對方異能的情況下,貿然與一個陌生的異能人有直接身體接觸,是一件多么危險的事——異能人之間從不流行握手禮,甚至,多數異能人,已經很少使用正常社會禮儀:
他們是異類,或者說,無論外界或自身變化,都不得不迫使他們成為異類——所以,他們才那么渴望回歸主流世界,哪怕,要為之付出生命代價。
關芷幾乎同時感覺到卡蘭迪和西澤爾身上,一瞬間流露的悵然。
然后她的指尖被珍而重之地輕輕捏住,細嫩的指尖感覺到粗糲皮膚表面的溫熱,面前的第一使徒已深深俯下身,沒有脫下的斗篷兜帽蓋下來,手背上被蜻蜓點水的一觸。
第一使徒站起,黑色銀紋的面具重新覆蓋了他的臉,關芷只來得及看到低垂的兜帽下不見陽光的臉色,和棱角有型的下巴。
那暗銀色的衣物,顯然有阻擋精神力感知的功能,關芷的精神力無法進入其半尺之內,大概由于這是材料特性使然,不具攻擊性,所以之前沒有被關芷的精神力自然反擊。
不過這也引申出這種材料的第二作用:天然免疫精神力威壓——關芷沒見過第一使徒出手,自然也分不出兩種作用的主次。
“真是值得紀念的一次會面,卡蘭迪主動脫下面具的次數屈指可數,這么近距離地看到,我還是第一次,哪怕作為見證,也是沾了公主的光啊”
西澤爾意味不明的感嘆著,并不掩飾落在面具上的目光,但顯然他的收獲,和關芷沒有什么不同。
第一使徒沒有理會他,而是對關芷道:“很抱歉,我無法完成全禮。”
無論東西禮儀,帶著帽子行禮,都是不夠尊重的,更別提他從頭到尾都不露出真面目——這位閣下顯然依舊恪守某些信念,仿若擁有信仰的騎士或教徒,以拷問心靈維持信仰的純正。
在這個物欲橫流、信仰淪喪的物質時代,這無疑令人欽嘆。
“太過鄭重了,使徒閣下。”
關芷再次躬身,以示她受寵若驚,但神情有些淡然,盡管她清楚,第一使徒閣下的這次禮儀,比前面見機之下的示好,真誠度和重量都要高得多。
換成之前,她恐怕已經在心中揣度,使徒閣下兩次舉動中試探成分有多少,已經自己得到這一重量級好感對自己的好處,以及可利用之處——從一個人看到整個地下議會。
但現在,她已經不打算去計算這些:
品嘗過放開胸懷感知天地的遼闊美好,沒有人,會繼續執著于井底窠臼的狹隘。
人說退一步海闊天空,但她沒有退,只不過脫去眼前障目的執念,睜開眼,便發覺自己擁有了一片天空。
“請稱呼我卡蘭迪,”頓了頓,“因為您剛才的行為,請配合我的調查。”
使徒閣下如是要求,恢復秉公職守的正常態度,即便如此,他對關芷的另眼相待,也足以令西澤爾大為驚異了,尤其他熟知卡蘭迪的刻板固執和難以近人。
這簡直令他懷疑面具下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可以。”關芷的安然應承,在西澤爾看來,是有恃無恐,在卡蘭迪看來,則是榮辱不驚。
大多數時候,沉穩端方的品性風格,都是能得到好感的,關芷如此尊重城堡禁例的態度,在異能人里實為少見,卡蘭迪更添好感,沉穩的聲音中,多了一分幾不可查的溫和:
“您的精神力比較特別,再此特別請求您,不要將您所看到的內容,以任何方式透露給任何人。”說到后面,聲音慣性嚴峻起來。
連西澤爾都聞言悚然,落在兩人身上的目光有片刻飄移:
地下議會定址凡納爾城堡七年,沒有經歷過任何攻擊內亂,可謂真正的世外桃源,值此特殊時期,會有什么特殊的隱秘,不能為外人所知呢?
不,應該說,那些隱秘到底有多少,影響力有多大多廣才對。
他觀察關芷的神情,卻不覺得她有任何緊張感,仿佛卡蘭迪的警告,并不攸關她的性命安危。
假如他和關芷易地而處,恐怕也會忍不住猜測:
卡蘭迪之前的種種舉動,是拖延時間的緩兵之計——畢竟攻擊者不夠強大,不能一擊必殺的話,關芷的異能不會給他們第二次機會;
還是軟硬皆施的威脅,迫使她以卡蘭迪的友善尊重為臺階,順理成章加入地下議會——否則關芷即便能逃離,也平添地下議會這一大敵:
背負地下議會隱秘出逃,以地下議會在第二世界的根深蒂固,關芷一無人脈,二無權勢,能博取的空間比之前更為狹小——不但沒達到目的,反而令自己身處的情勢更加惡劣,肯定不符合關芷前來凡納爾城堡的原意。
換成他是關芷,不管原本打算是什么,為了不樹立地下議會這一大敵,除了拖時間之外,再無第二種應對的方法——
難怪她對卡蘭迪態度如此溫和,Z國有句話:欲先取之,必先予之,關芷想拖時間,也要讓地下議會的人看到希望,才能吞下這個餌。
這么一想,西澤爾頓時感嘆關芷的急智和當機立斷,從和卡蘭迪碰面開始,她就順利實施這一方法,而且用意不著痕跡,效果好到甚至得到了卡蘭迪的好感。
那么,下一步,她應該要拋出拖延的借口了。
仿佛要證明他想法的正確性一般,關芷答道:
“我保證,不會將我進入凡納爾之后的任何見聞,對外泄露。”
釋放應有的善意后,關芷頓了頓,“但卡蘭迪閣下,我另有一事想要詢問。”她看向西澤爾。
卡蘭迪動作如出一轍。
西澤爾無奈,舉起手,“好吧,我也起誓,以梵卓之名,進入凡納爾之后的任何見聞,我不會對外泄露。”
發完誓,他看向兩人。
關芷面露微笑,而與對待關芷不同的,卡蘭迪目光似乎在表達他的懷疑,在西澤爾身上滯留了片刻,才轉過去。
兩人一同看向關芷,西澤爾沒有半點回避的意向。
“其實是我的私事,”關芷無奈地微笑,“我在剛才精神力的感知范圍內,意外看到了我的一個舊友,而早在我離開故國之前,他已經失蹤了——感知中,他的情況,似乎不太好。”
她慢條斯理地細語,面含微笑,不見著急,白皙的眉目間,一片晴朗安寧。
“卡蘭迪閣下能否告訴我,東北角那處閣樓,目前為誰居住呢?”
卡蘭迪帶著面具,看不出神色變化,西澤爾則露出幾分異色:他沒料到關芷會在這種狀況下,突然發難。
——盡管關芷態度溫和,但她的問話,仍頗有興師問罪的嫌疑。
平和的談話氣氛,因此而變得微冷。
卡蘭迪沉默片刻才道:“有關那處閣樓的事,請恕我不能現在答復您……”
“這么說吧,想必他對貴方的重要性,比不上他對我的,”關芷第一次打斷卡蘭迪的話,凝眉略有不耐,“無論他對貴方有何價值,我都愿代為支付。”
旁聽的西澤爾這下明白了,原來地下議會早有籌碼在手——從關芷的反應看來,重量不輕——只等她入甕了。
東方那句諺語怎么說來著?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西澤爾彈彈袖口,微笑:自己好像做了那只螳螂呢
“您誤會了……”卡蘭迪悶聲道。
然后又一個陌生蒼老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的確,連我都是剛知道文特爾(Winter:冬天)和您的關系,荊棘使徒閣下,只是拘于原則,不能告訴您有關我們的信息。”
“法福閣下”
“‘魔法師’法福?”
不同的稱呼從兩個男人口中脫出,指向同一人,與此同時,他們仿佛下意識般側身,深入骨髓的戰斗本能,令他們在察覺來人的下一秒做出防備。
籠罩在兩人的防備范圍內,鋒銳所指卻一動不動的關芷,便顯得格外顯眼。
“哦,使徒閣下不要這么不友善,我發誓我并未違反凡納爾禁例,只是你們都談得太入神,沒有察覺我的到來——在應該年老體邁的年紀,依舊擁有矯健輕巧的步履,這并不是我的錯”
老人口齒清晰地說著玩笑話,笑瞇瞇的慈眉善目卻一直盯著關芷:
“請容許我自我介紹,我是法福.裴迪南,他們口中的‘魔法師’,原本是自由人,但卻不幸被拿住要害,連孫子一起被拐進那個號稱‘地質會’,實際上跟地理半點不搭邊的異類組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