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入戲

第三百三十六章 程翰,你到底想干什么

夢醒入戲

程野輕輕推門而入,站在落地窗前的關芷回頭,“發生什么事了?”她問起程野臉色怪異的原因,想必保鏢對他說了什么。

程野沒有當即回答,臉色數度轉變,才道:“我知道策劃爆炸的人是誰了。”

“程翰?”關芷臉色未變,說出口的話卻讓程野大為驚詫。

他愕然,“你怎么知道的?”話一出口,臉色再變,有些恍悟,“你早就想到了?”

“雖然論理說,你是最方便泄密的人,但當指控都指向你時,我反而不信這種推想——對方有意誤導的可能性更大些,這樣一來,凡是看你不順眼的人,都有動機。”

關芷淡淡道:“但有動機不意味著有條件,我想你還不至于大意到把我的出行機密到處散播得人盡皆知,不過以你兩邊取利又不喜威廉接近我的心理,向國內那邊泄露一些消息讓他們心生警惕,想要借刀殺人的做法,你肯定做得出來——唯一意外在于,你沒想到程翰已經來到英國境內,得到消息后動手那么快而已。”

程野的臉上青紅皂白一陣變化,忽然想到關芷在威廉王儲等人沒來之前那句飛來之語——“這次爆炸的主事者,好像不大樂見我和英方太接近啊”——才明白關芷可能早就懷疑到國內,甚至已經給了他提示讓他自首,而他卻始終懵然不明。

關芷又望向窗外,大大小小的塔尖在陽光下分外美麗精致。

“知道我出行的人,算來算去也不過威廉姆士和我們這主客兩方,即使機密外泄,短時間里也不至于泄露得太遠,無非是兩方的交際圈中關系最近的一批人。

“但英方不會了解我的異能和直覺達到什么程度,即使了解也不至于直接倉促在他們的國境對我內動手——而你雖然是我的近身親信,卻極為缺乏有關異能方面的了解,這方面的劣勢,保證了你不可能做出對我的異能和直覺那么有針對性的襲擊。”

就像最初她所說的,那個看上去沒有多大危險的爆炸,卻恰恰克制了她的直覺,且針對了她羸弱的體質弱點——能對她的能力性格、甚至異能領域都了解到這種程度的,都在國內,最具權威的,就是研究所。

手指在窗臺上輕敲兩下,陽光落在線條柔緩的側臉上,關芷嘴角勾起淡淡的笑,遠眺的目光,微帶涼薄。

“我不是沒有懷疑過你的,因為換成我是國內派來的襲擊策劃者,為了計劃天衣無縫,還有掃清線索蒙混真相等事后收尾,都非常需要你這個我親手指定的代言人來出面——不是我過度自信,但在目前僵持平衡的局勢下,任何一個勢力敢于來抓我,都得冒著被其他各方群起攻之的危險,如果不是對事后能控制你有幾分自信,國內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冒險的,很明顯,程家在推動這件事上,應該是唱主角的。”

程野面色沉沉,如果說最初他聽到保鏢口中查到的某個線索,推知那種特有的手法是程翰的習慣,開始對自己的家族在里面扮演的角色有幾分猜忌,那么等到關芷說出這一連串推斷,他根本毫無懷疑了

程野極怒下面部肌肉彷如鋼筋鑄成,咬牙接口道:

“就算計劃順利定下了,知情者也只是極少數人,但這個高度保密的計劃必須讓最可信的人去執行,有能力做到這件事且絕對可信的人很少,而這極少數人中,狂妄到連我這個本該里應外合的內線都不通知的人,也,只有程、翰、了”

說到最后幾個字,含怒的聲音從齒縫迸出,低啞得近乎模糊,程野氣極反笑,上挑的桃花眼眼角顯出血絲,如蒙著一層血光。

——他不是沒有想過,他努力得來的機遇,或許注定要被國內用來做嫁衣裳,但哪怕家族對他有一分顧念之情,他們所派來接收果實的,就不會是程翰

程野此刻的心寒難以描述,說是心死也不為過:

同是父親的血脈,要怎樣的偏心,才能讓家族做出犧牲他的所有前途為嫡子鋪路,到頭來甚至自己被連知會一聲都沒有得到過——

你們,在逼著我叛離啊

程野的眼前似蒙上一層血色,看什么都帶上薄薄淡紅,彷如血染,心里惡意不住升騰鼎沸,心里從小被灌注的信念終于在近段時間的事情碾壓下,由外而內逐漸支離,終至傾毀。

他抬頭看向那個佇立窗邊的人,背影并不懾人,靜靜站立彷如靜態的畫,外表看去根本毫無威脅力,但只有他這樣朝夕相處的人,才能明白她隱藏在無害表面下的可怖之處。

程野很清楚,關芷是有意將他拉進這個漩渦,有意讓他品嘗到站在她身邊的權勢風光的甜蜜滋味,有意放縱他兩邊取利左右搖擺甚至向外面出賣她的消息,有意讓他自以為可以左右逢源靠著她這塊踏板登到高處——

然后在他忘形之下爬到一個岌岌可危的高度后,再揭開用風光浮華織就的戲幕下的真實,讓他從高高的地方跌落下來,看清自己的處境……甚至,她恐怕也很清楚他此時所思所想,正如在游戲里一樣,他從未脫出他的掌握之中。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用那雙眼睛靜靜看著,就等到了她所想要的結果。

——她才是穩坐釣魚套的冷眼人。

然而,必須在這種令人齒寒的真相下做出決斷,程野甚至沒有立場去憎恨關芷一直的冷眼,他很清楚關芷一路來給過他多少提示和機會——在這個名利殺人的圈子里,她甚至已經稱得上心慈手軟、御下溫厚了。

但程野卻也沒辦法不去憎恨那雙從一開始就看清了真相的眼睛,那雙洞徹的眼睛,讓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小丑,做出了各種滑稽動作卻躲不過早已定下的結局,可笑到令人可憐。

粗重的喘息,在落針可聞的房中是唯一的聲響,兩人的靜默仿佛要維續到天長地久,室內暗色為主的中世紀沉木家具,為氣氛更增沉重凝肅。

良久,程野開口,從喉嚨里出來的聲音微微嘶啞,像傷過的野獸——

“我明白了。”他終于明白了自己該站的位置,好像那蓬勃的不甘和野心從未有過。

“有些事,你能看清楚,很好。”關芷緩緩轉身,露出進入房間后第一個真實的微笑,陽光投射在那一抹笑容上,看似觸手可及,實則遠在天邊,有種不真實的虛幻感。

要是在此之前,程野恨不能讓關芷多看自己幾眼,而此時卻只有無所遁形的羞惱難堪。

程野避開她的目光,垂眸微闔,面無表情,“你不用可憐我。”

關芷乍愕,“我不可憐你,”她哂笑,笑容里帶起了幾分冷漠,再次背手轉身,讓人看不清她說話時的神情——

“你一個大男人都要我可憐,誰來可憐我?”

程野微怔,面部僵冷的線條松動幾分,看向那個背影,靜了一會兒,才道:“我先下去了。”這是他第一次在應該伴隨關芷身邊的時間里,提出離開,這表明他們之間某些不言的地方,已經開始發生本質的改變。

關芷沒有回頭,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去吧,好好休息。”

身后房門輕響闔上,關芷扶在窗臺上的右手,又慢慢開始敲擊——

剛才她告訴程野的,雖然全部是真實的推論,但除此之外,卻還有不少隱瞞:

襲擊策劃者應該是程翰沒錯,但程翰顯然不是剛來到英國,而想出那個專門針對她的襲擊,也應該不少一時一日之計,也就是說國內早有偷偷將她擄回去的意圖了。

但且不說那個如此明確針對她弱點的計劃是怎么來的,就說她回國后會被交到哪里——關芷不認為一直持有她的所有權的研究所方面,會同意將她易手,就為了她本身的危險性,也十有八九要被交到研究所那邊——這意味著,這個計劃肯定是得到了研究所的同意和配合的,一直按兵不動的研究所終于出手了

——如果說世界上有什么地方是關芷敬畏警懼、退避三舍的,也只有研究所了:她不清楚自己在研究所里呆了兩年,研究所到底有沒有對她做過什么手腳,又或對她的了解有多少。

那么這次功敗垂成還暴露了背后指使的襲擊,內幕就有些讓關芷玩味了:在明白有研究所插手后,關芷直接把那個襲擊計劃的危險性提高了三倍,計劃中必然還有她想不到的后手——

但事實是,那個襲擊失敗得有些拙劣,甚至從程野的反應看,其中還留下了某些讓程野能夠推知背后指使的線索——這直接促使了程野的反彈和叛離,徹底倒向關芷這一邊,使她由危轉安,而且徹底清除了程野方面的隱患。

與其讓關芷相信,研究所出了一個失敗的計劃、國內派了一個失敗的執行人選、這個人選執行了失敗的方案還留下諸多漏洞致使內應背叛,還讓關芷推斷出了內幕,不如讓她相信,這其中出現了一只手,生生撕開了天衣無縫的計劃,讓她警覺了隱藏其中的危機——雖然,她很不愿相信這一點。

手指敲擊石臺的頻率越急,顯示主人心中的煩躁,關芷閉著眼,仿佛無法直視陽光——

程翰,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