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入戲
蕭閑,還是簫聲依舊?
這兩個稱呼對他而言,一個代表他不可剝離的一部分,一個則意味著一些他不愿放棄的東西。
蕭閑沒有回答,他很清楚關芷問出這句話,并不是要他選擇,只是對他的一種警告和提醒——其實無論他回答哪一個,對現實都沒有改變。
——在游戲里的相處可以卸下和忽略某些東西,代價則是,回到現實再次背負起來之后,背上的重量就更加沉重而不可忽視。
再也壓抑不下的急咳打破了靜默,蕭閑跨步上前,拿起床頭放著的保溫瓶,將里面的溫水倒入已經沖放好天然蜂蜜的水杯中,極自然地坐到床沿,一轉頭,就看見了一張咳得緋紅看著他有些怔愣的臉。
盛著蜂蜜水的杯子被指節分明的男性大手握著,遞到她面前,關芷掩著唇低頭瞪視那個杯子,似乎里面裝著一個不可解的謎題,半晌,她才接過去,微涼的指尖有一瞬間觸及他的,心弦一顫。
房間中靜靜響起小小的吞咽聲,昏暗的光線阻不住注視著她一舉一動的目光。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本就有些曖昧,燈光與兩人間被他主動縮小的距離則更強調了這一點。
關芷喝完水,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聲控燈調亮了一些,水杯被她雙手握著,大拇指在杯壁表面慢慢摩挲,顯示她此時心中流轉的心事。
“你好像變了很多,”關芷帶了點無奈,“以前好像沒有這么……”縱然被拒絕,也不會有這種硬湊上來帶著無賴味兒的舉動,簫聲依舊給關芷的感覺,總是沉穩而有風度的。
蕭閑看著她的小動作,驀然感覺心安,起碼她心里不會將他抵觸得過分,他不愿他們在現實的第一次見面,是一場劍拔弩張的戰斗。
“那時總覺得還有時間,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蕭閑笑得很淡,低斂的眼含蓄著微苦,望著她,“我不是永遠都從容不迫的。”
蕭閑望著關芷,關芷眼光落在杯子上,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她不是聽不出他的話中委婉的解釋意味,只是聽過西澤爾那些暗示的話后,身份變化后的此時此景下,關芷不知他的話里有幾分可信。
都說當局者迷,關芷卻怕自己最終會發現,那是一片名叫柔情實為虛假的陷阱。
“……你,應該清楚,我實際上是個沒有立場的人,”煙雨青虹既然能叫出“I2010”,那么他應該不像外面那些人一般被研究所蒙在鼓里,不清楚她真正的來歷,“從一開始,就莫名其妙被卷進漩渦中心,無法脫身。”
蕭閑面色肅然起來,他很清楚關芷以這些話為開頭,就代表了鄭重——相處漸久,他很清楚關芷對她的處境,有多諱莫如深:她心思縝密卻繁重,對某些禁區極為敏感。
“西澤爾所說的那個人,就是你吧”不等蕭閑回答,關芷就笑了笑,微沙的聲音繼續著前面的話,“人,總是要有立場的,沒有立場的人就像無根浮萍,隨波逐流,”她默嘆一口氣,“——我想知道,你的立場,是哪邊?”
關芷抬起頭,看向蕭閑的眼明亮。
蕭閑靜了一下,看著她道:“——你這邊。”
“這詞好老土,”一手撫上額頭,按住眉心,關芷閉著眼輕笑一下,眉梢帶著倦色,“簫聲,你知道,這樣敷衍的回答不能讓我滿意。”
此時,她要的是真實,哪怕真實會帶來傷害——他卻報之以深情款款,在此刻,卻很難不讓人聯想到虛情假意。
——假如西澤爾所說的身份與異能家族是真的,那么誰都清楚,他不能逃脫出這個漩渦,也不會沒有屬于他的立場。
“你現在這樣就很好,我不想你涉入更深。”她再次叫起游戲里熟悉的稱呼,說他一點都沒有心動,那是不可能的。
這一次見面,其實不是必要,如非她的病讓他一時情切,他或許最終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眼下的局勢,他也沒有必勝的信心,說不定,最后沒有誰會是真正的勝利者。
“但是這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圍繞著我的人,都在爭取我的立場——異能人的立場、普通人的立場,大大小小的利益立場……”閉著的眼也掩不住眼角微紅,呼吸沉重地浮動著,關芷的聲音微啞,“我很累了,簫聲,我……”喜歡你。
陰影忽地遮住光線,手中的杯子被飛快放到一邊,男性氣息帶著高熱的體溫籠罩而下,一根修長的手指點在燙紅的唇瓣上,關芷的聲音戛然而止,望著猝然貼近到眼前的臉,驚愕地睜大蒙著一層水汽的眼眸。
低而沉的嗓音帶著不悅,“……不要用這種方法來騙我,杜若。”
叫起那個名字,兩人不由微微一震,又同時感覺到對方的反應,關芷不由別過臉去,心中說不出是羞是惱。
紅唇柔軟溫熱的觸感從指下移開,蕭閑心底微微悵然,空出的右手下意識做了個圈環的動作,卻又顧忌著什么生生止住,落到她身側的床面上。
心中的惱怒被這一下擾亂而退去,蕭閑幾乎是屏息般看著關芷的側臉:這是他在現實中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到她的真容,更帶著失而復得的欣喜與激動。
關芷只覺緊張,熟悉的體溫環繞著她,近得可以聽到他胸腔傳來的心跳震動,嗵嗵,嗵嗵,激越有力,讓她的心跳也呼應般跟著躁動起來,幾乎以為這一刻會延續到永恒。
然而只是下一瞬,一雙有力的大掌握著她的肩將她按倒,隨后光潔的額頭被覆住,關芷即時感覺到他掌心溫度略低——或者說她皮表溫度太高——便聽到獨屬于他的男中音響起,帶著隱憂,“你又開始發熱了”
關芷心底不由自主地一陣熨帖,然后冷靜固執地再度襲來,推著他的手掙扎著再坐起來,“不要緊,我感覺很清醒。”
既然之前拙劣的誘惑被他揭穿,那么關芷也無需再假裝溫婉:在明白一切前,她不愿在他面前露出更多軟弱——她不想在未來某一天,這些軟弱會再次成為傷她的刺刀。
終究,她在心底承認,其他的再怎么看得開,她始終是對那句“I2010”耿于心懷的。
蕭閑只感覺自己接觸到的肌膚一片滾燙,常年體修練出的觸覺敏感度,能輕易度量出她的體溫起碼在39℃以上,見她倔強地又坐起來,心里又氣又怒,慍惱地沉下嗓音:
“現在清醒是因為你的精神力太龐大了,你的身體在現在這種過荷狀態下只會把你的底子越掏越空,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體質特殊,竟然還敢用這種方式來釣魚你想把自己燒成傻子嗎”
碰不得罵不得,之前又幾乎被她騙過,溫香軟玉在前卻礙于其他不能碰觸,蕭閑心火已經是一陣陣地燒,此際再見關芷拒他于千里又不懂得愛惜自己,心中原定的想法幾乎要被動搖,只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栓在身邊不離自己的視線。
關芷抿唇看他,正要說什么,視線忽地越過蕭閑地肩膀露出微訝,蕭閑在同一時間背過身,將關芷擋在身后,飛快看向門口。
此時房門才開了一隙,然后慢慢露出一身立領常服的威廉姆士,手里拿著一支滴著露水的百合,對兩人微微欠身的同時給關芷特別拋了個電眼,倚門而笑——
“兩位,很抱歉打斷你們重逢的美妙一刻,但軍情六處傳來最新密保,我想或許你們會為此諒解我不識情趣的打擾。”
威廉姆士一邊說著,不等關芷和蕭閑兩人說什么,便邁步進來,輕巧無聲地帶上門,動作隨意卻不掩慎重,蕭閑神色當即變得鄭重。
關芷則心念一動,原本掛在房間一角衣帽架上的薄絨大衣便出現在手中,威廉姆士眼一亮,撅嘴打了個無聲的唿哨。
蕭閑阻止了關芷下床,自己仍坐在床沿,威廉姆士則自己拖來一張椅子面對大床坐下,不等蕭閑催促便自己說出密保內容。
“森,你來英的目標,也就是程翰,十分鐘前剛被獲知出現在Z國境內的第一軍區軍事機場,”蕭閑神色剛動,威廉姆士便補充道,“我方情報人員確定,那不是替身,是本人。”
蕭閑臉色大變,威廉姆士的面色也是同樣深沉。
關芷聽說蕭閑是追著程翰過來的,才知道西澤爾口中一直隱于幕后的蕭閑會出現在離自己這么近的地方的原因,再看威廉姆士和蕭閑的默契與同樣深沉的臉色,眼神微閃。
“沒有誰想要跟我詳細解釋一下的嗎?”關芷看著兩人。
威廉姆士雙手在扶手上搭起塔尖,“一天前那次襲擊,有‘無’在背后推動,這個結論,我想您應該推得出,”關芷點點頭,知道“無”指的是研究所,心中一凜,聽他的下文,“您難道不奇怪一直坐山觀虎斗的‘無’,為什么會突然急于對你下手嗎?”
威廉姆士抿唇勾起一個有些夸張的弧度,卻看不出笑意,“有關‘新人類’的研究,‘無’有了新的突破性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