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方司在靠近西城門的大街上開了處雜貨鋪子。今日大風天,臨近的鋪面紛紛關門打烊,獨有這家鋪子照常開門延客。
一個穿皮襖子的貨郎搭了滿肩膀的絹兒帕兒,捏了滿手的糖兒果兒,頂著北風,梗著脖子,嘶著嗓子,在門口來回叫賣:“甜干棗錯齒石榴,絹帽子羅蹼頭,白礬皂礬,紫草蘇芳,餳糖吃時牙齒美,飴糖咬時舌頭甜。市上買取新口襖,街頭易得紫羅衫。闊口褲,嶄新鞋……”
正咬著字兒報名呢,便聽西城門處馬蹄得得,一行人馬疾馳而來。嗖地一聲,將糖兒果兒胡亂往懷里一揣,便朝來人跑去,到得近前一丈遠處,高張雙臂,快速揮舞。
來人正是回城的曹宗鈺一行。此時吁地一聲勒停馬匹,容那貨郎跑到馬兒身前,仰頭笑嘻嘻道:“世子,且請下馬,到店里坐坐,您上次訂的訶梨勒前兩日到貨了,剛從天竺來的新鮮貨色,因上次世子說了,要尋得這味好的,給府上愛姬配藥,東家特地囑咐小的們,給世子留著呢,就等世子有空過來。”嘴上纏七夾八胡亂說著,手上卻悄悄摸出塊職方司令牌,攤開晃了晃,又連忙收回握緊。
曹宗鈺眉頭一皺,看了看身后眾人,回過頭來,淡淡道:“職方司有事找我?”
那貨郎沒想到曹宗鈺不配合他演戲,不由得十分尷尬:“這個,這個,確實如此,主事言道,世子回城時,務請在此歇個腳,與他碰個頭,主事有要事相商。”
曹宗鈺見眾侍衛都聽得明白,方點頭道:“好。”又對侍衛道:“你們先回府衙,可徑直去見侯爺,稟明一切事宜,候侯爺定奪。我稍后即來。”眾人應了,打馬朝南,往子城而去。
曹宗鈺翻身下馬,韁繩遞給貨郎,人往鋪子里走,口中問道:“張主事可在里頭候著了?”
“主事正在趕過來的路上,世子請進內稍候片刻。”貨郎躬身答了,自牽馬去了屋后馬廄。
曹宗鈺解了鶴氅,掛在門口的架子上,打起青布門簾,進到內間,便看到桐油紙窗格前佇立的人影,不覺眼睛一亮,緩步走上去,含笑道:“安舒,你怎地來了這里?是在等我么?我早上讓人給你傳信,你可曾……”
安舒轉過頭來,眼睛深黑發亮,不待他說完,已輕聲截斷他:“住嘴,吻我。”
曹宗鈺呼吸頓了一下,隨即急促起來,上前一步,將她擁在懷里,低頭吻了上去。這個吻初時細密溫柔,直到安舒將手掌滑到曹宗鈺胸口,緊緊抓住他衣領。曹宗鈺領會到她的暗示,心中蜜意橫生,手臂收緊,將她牢牢固定在身前,俯低身子,將這個吻變做了秋日的燎原大火,激烈纏綿。安舒仰著頭,眼睛微閉,腳尖踮起,身子輕輕顫抖,整個人似乎都融化在他火熱懷抱之中。
待到一吻終了,微微松開安舒,待胸口起伏略定,方才滿足地嘆息一聲,低下頭來,在她耳邊輕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請爾。”
安舒微微一笑,伸手摸摸他臉,指尖冰涼,被曹宗鈺捉住,皺眉道:“怎的冷成這樣?”連忙帶著她到一旁吊著的火盆旁邊,彼處有條長凳,拉了她坐下,仍舊將她手捂在手心,替她暖著。口中問道:“你專程在這里等我?可是有話跟我說?”
“吐蕃殘卷的內容,張隱岱已經全部解出。”
“哦,上面說了些什么?”曹宗鈺不由得精神一振,他這一上午屢經變故,樁樁事都晦氣得緊,愁人得緊,這時候,可太需要些好消息來調劑調劑,振奮心情了。
“據殘卷所言,燧香之力,發揮至最大,可控制一城之中,十萬人口。方圓千里以內,地下白骨。”
曹宗鈺倒抽一口涼氣。
“不過燧香之效,也易受影響,殘卷上語焉不詳,只提到燧香容易被某些氣味掩蓋,導致效力大打折扣。”
“氣味?”曹宗鈺皺眉道,“世間萬物各有自己獨特氣味,單知道這點,卻仍是狗咬烏龜,無處下手。”
“你是狗么?”安舒雖心情不好,也忍不住給他逗得微微一笑,橫了他一眼,方道“我與張隱岱推敲之時,想起一宗事來。據殘卷上講,在雪山之巔,偶逢神人,獲贈燧香的,乃是苯教先師。然而當日我們查脫脫不花咒殺一案,圓慧大和尚曾言道,在吐蕃的桑耶寺中,死于咒殺的,卻也都是苯教之人。為何苯教得了燧香,最后反而殺死了本教之人?同處一寺的僧人,卻能幸免于難?”
曹宗鈺眼睛一亮:“莫非佛門之中,恰好有某樣克制之物?”
“結合殘卷上所說氣味掩蓋,你覺得此克制之物,極有可能是甚么?”
“佛門之中,自是檀香最重。”
兩人相視一笑,安舒不知何時,已從他手中抽回雙手,此時舉手一掠額前鬢發,微笑道:“這也正是我與張隱岱的猜測。此節,我已告知令尊,望節度使衙門早做防備。”
曹宗鈺不由得后悔:“怪我上次交代得不清不楚。如今驟然說起這等離奇事端,父親怎肯輕易信你?”
“他信與不信,我總是說與他聽了。等過一陣子,諸種事情,一起爆發開來,便也由不得他不信。”
曹宗鈺點點頭,又聽安舒繼續說道:“除了檀香以外,另有一節,也頗值得寄望。現在看來,脫脫不花遇刺一事,顯然是娜娜手筆。然而現場唯一有抵御娜娜媚術之力的,是個寄住在寺廟里的店小二。職方司徹底查過,這個店小二自身并無出奇之處,只是自小寄身佛寺,日夜受其熏陶,佛經爛熟于心。當日初見娜娜第一眼,被其美色嚇到,便開始下意識默誦楞嚴經。”
“楞嚴經?”
“對。你還記得中秋賽神大會上,你讓龍興寺和尚念誦藥王菩薩經的事么?”見曹宗鈺點頭,臉上有恍然之色,知他已然明白,微笑道:“誦經能抵御媚術之力,這一節已經被你驗證過了。敦煌城中,會誦經的和尚可不少。”
曹宗鈺敏捷,立刻聯想開來:“也未必是楞嚴經、藥王菩薩經,甚至未必是佛經,道教景教天方教等,都有自己的經書,只怕效果也不差。”
安舒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我也是這么告訴令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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