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嬌輕輕稔動線香,插進羊脂白玉雕花三足香爐,微一回頭,便見曹宗鈺移來燭臺,一一將線香點燃,輕煙氤氳開來。時值盛夏,空氣潮熱,不過一會兒,便滿室香濃,一并連輕衫薄袖,都透出纏綿不盡的余味。
“阿嬌今晚想做甚?是想斗雙陸?還是我陪你讀佛經?或者,更深夜重,我們便就此安歇了?”曹宗鈺含笑的聲音柔和溫文,一如那日在謙德堂前初相見。
尉遲嬌微一低頭,紅暈不知從何處生起,從脖子一路蔓延到雙頰,一并連耳垂處都紅透,過了好一會兒,小聲問道:“曹郎,勞你日日相陪,你心中可會厭煩?”
“阿嬌是我愛妻,我本就該日日陪著你,逗你開心,伴你偕老。阿嬌難道不喜歡?”
“我自然喜歡,”溫柔而急切的申辯,似是生怕被曹宗鈺誤會,“我只是,有些說不出理由的擔心。曹郎日日陪我做我喜歡的事,曹郎自己,便沒有想做的事么?”
“我?想做的事?”曹宗鈺一愣,似是沒聽明白,復又笑了起來,笑容俊朗坦率,“我的事,就是讓阿嬌開心啊。”上前一步,輕輕握住尉遲嬌的手,將她抱在懷里,情切切地表白,“阿嬌,你喜歡我陪著你么?”
尉遲嬌羞得一整張臉都埋進曹宗鈺胸前,聲音顫抖得差點要聽不見:“我,我喜歡,我很是喜歡。”
書案邊有扇花窗,夜色漏進去,染黑了一半房間。窗外墨色中,站了一個女子,兩手握緊,柳眉倒豎,一雙眼睛極冷極亮,正是安舒。
室內燈火熄滅,她霍然轉身,快步行至花園寬敞處,抬起頭來,朝空中說話,聲音并不大,卻是難得的不帶絲毫感情,冷硬尖銳,一如寒冬臘月天里的冰凌子:“娜娜,我知道你能聽到。夠了!立刻停止這樣的把戲,不要再玩下去。”
夜空之中,寂靜無聲,一絲游云慢悠悠飄過,正好在彎月中間,纏上一條絲帶。
安舒停頓片刻,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此刻必定很得意。如果你想用最低級最卑劣的方法激怒我,你確實做到了。只是,可惜得很,在你做到這一點的同時,你已經不再是獅子上的多爾加,也沒有資格,再自稱是閨中女兒的教導者,因為——你、不、配!”最后三個字,幾乎是一字一字,從牙縫里蹦出來的,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徹骨的冷意。
空氣發生劇烈波動,片刻之后,安舒看到了娜娜。
她正盤腿坐在草地上。
一塊兩尺見方的草地,草葉嫩綠,長不夠半掌,正是最最柔軟的時候。
草地之外,再無余物,四周全是一片純白。
曹宗鈺也在那里,看到她來了,眼睛一亮,快步朝她走去。
安舒此時,卻有些不太樂意看到他。轉過眼睛,盯著娜娜,她也正嘴角含笑,望著安舒。兩人目光相接,誰也不肯率先退讓。
“方才正與曹世子打賭,不知道你這次會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舉止。我原以為,該有場手刃奸夫**的好戲看了。誰知你又不按牌理出牌。”娜娜上下打量她,笑吟吟道:“你明明已經盛怒,為何對尉遲嬌便這么客氣?李若蘭若是知道你的區別對待,只怕是要跳腳的。”
“混賬!”安舒從未罵過粗話,這兩個字幾乎是從喉嚨里逼出來,黑亮眼眸里火苗燒得灼目。娜娜說她盛怒,顯是極其準確的形容。
娜娜一呆,愕然問道:“你罵誰?尉遲嬌?還是李若蘭?”
“我罵你。混賬,妖女,王八蛋!”還想再罵,卻怎么也想不起詞來。她日常罵人,最是講究個優雅得體,從來都是拐彎抹角,不帶半個臟字。如今碰到需要直抒胸臆的關頭,才發現自己平日里書讀得太多,街罵得太少,雅言慧語明顯不足以表達自己此時的憤怒,那些鮮活粗俗的市井言語自己卻又知之甚少,一時竟是語結。
古人云,國之大事,惟祀與戎。五柳先生“欲辯已忘言”那是區區小事,她此時大敵當前,“欲罵卻忘言”才是真正要命。空自氣得手腳冰涼,口中卻吶吶無語,這場景就相當十分地尷尬了。
娜娜“哦”了一聲,仔細研究她的表情,疑惑道:“你罵我做什么?你以為你看到的景象,都是我編排好的?”嗤地一聲,“曹安舒,你氣傻了么?你當知道,我只是提供幻境,可沒法操控她們行為,你在幻境中見到的一切,都是她們此刻心中所思所想。”
“你只是提供幻境?”安舒冷笑道,“你這幻境,可頗是奢侈豪華,居然每一個幻境,都很貼心地配了個風格各異的曹宗鈺?還是被媚術之力加持過的曹宗鈺?”
曹宗鈺站在她身邊,本就因為她回避自己目光而心中惴惴,此時被她一口氣連連點名,名字前一溜形容詞聽得他直是心驚膽顫肉還跳,望著安舒的目光越發顫巍巍起來。
“原來你說這個,”娜娜笑了起來,“她們都心悅曹宗鈺,我既是閨中女兒的教導者,自是要滿足她們的向往。你自己有了,總不能就這么霸道,不許別人也有吧?還是你覺得一個不夠?”朝曹宗鈺瞟了一眼,笑微微道,“以我們的交情,便是單獨送你十個八個也沒什么打緊,不過,這事當著曹世子的面,總是不方便說得太細。下回我找機會單獨見你,你告訴我想要什么性格模樣的……”
“你給我閉嘴!”
“住嘴!”
娜娜果然合上嘴,一雙寶光璀璨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在他二人黑成硯臺的臉上來回逡巡,笑意悠悠。
安舒止不住一陣頭疼,用手指按著太陽穴,使勁回想自己本來要說的話。娜娜這胡言亂語,指西打東的本事實在太厲害,自己一時不察,便被她帶歪到十萬八千里外的山溝溝里。
“閨中女兒的教導者”!對,便是這個!
安舒抬起頭,伸手出去,指著娜娜,罵道:“枉你自稱閨中女兒的教導者,枉你自詡為天下女子鳴不平。你這番作為,與那走街竄戶,專司勾搭的三姑六婆有何區別?你還不如人家三姑六婆,人家多少也能為天下女兒謀一個出路。你呢?你竟是將好好的女兒家,當作猴子戲耍。嘿,在你眼中,哪里有什么女子?甚至哪里有什么人?你那污心濁肺里,又哪里懂什么情意?娜娜兩個字用在你身上,純屬辱沒。我倒想送你一副對聯:沐猴而冠,不脫禽獸之行。指雁為羹,全是春秋大夢。橫批四個字:喪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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