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遠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許多秘密

“去歲仲秋之時,為慶賀今上壽誕,太學曾征集歷屆學子于正業外之研究所得,輯成一本《余萃集》,作為壽禮進上。我閑來無事,拿了它去消遣。其中有一篇格物院的文章提到,海市異象,并非古時所謂蜃蟲作怪,反倒與天時氣象頗有關系。”

“天時氣象?”

“正是。據該學子自敘,其家在蓬萊沿海,曾于幼時親見海市,大感興趣,此后一有余暇,便各處去尋訪。問的人多了,便給他總結出一些規律,這海市出現之地,多在海邊或沙漠,時間多半在雨后初晴。最關鍵一點,他提到,海市出現之時,四周無風。”

“四周無風?”曹宗鈺立時反應過來,笑道,“于是你便反其道而行之,以羽箭帶符箓,激射而出,偏要造出風來。”

安舒點頭,笑道:“符箓不過是騙人的障眼法,順便一安民心。其實換做白紙絲絹,也是一樣意思。”

“也幸好這大祭司所做的海市,為了讓眾人看清圖景,離得不是太遠,要不然,便是李廣重生,飛衛再世,也沒法做到將羽箭射到天邊去。”曹宗鈺道。

“我本也無絕對把握,不過碰碰運氣罷了。”說到這里,安舒抿嘴一笑:“實不相瞞,我當時心中已經想好退路。若是此舉無效,我就說這是毗沙門天座下獅子作祟,張天師管不到佛家頭上,這次算是請錯師傅。待我上喇嘛廟里,請來密教真言,再來與它一決高下。”

兩人此時正在回侯府的路上,聽到安舒此言,曹宗鈺不由得笑出聲來,左右隨從眾多,不好笑得太大聲,然而胸腔之中,俱是回音,顯然十分愉快。

“這是你今日第一次展眉,第一次發笑。”安舒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曹宗鈺,多睡,多笑,世事再不如意,總需笑著前行。”

曹宗鈺正待細思她這句意有所指的說話,陳六突然問道:“大小姐博聞強識,小人實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小人想多問一句,大小姐說去喇嘛廟里請密教真言,萬一這密宗真言也不管用,大小姐打算如何善后呢?”

自從下了城樓之后,陳六便問巡檢要了匹馬,緊緊跟在大小姐身側,雖是落后一步,卻豎著耳朵,將大小姐與世子的談論聽了個一清二楚。

安舒側頭看了看他,一挑眉,道:“陳參謀久在敦煌,難道不知海市幻境不能長存么?我去到喇嘛廟請真言,既要請高僧,高僧又要沐浴焚香,又要開壇做法,又要寫要畫,還得念作唱跳,可不得半日功夫?多半等我這邊法事做完,那邊幻境便已消散。這時候,我便是腆顏冒領個智破妖法的功勞,那妖人也沒法與我對質。”

陳六萬萬沒料到,眼前這位滿腹學問、從容優雅的大小姐,打的居然是這等耍賴的主意,而且說得冠冕堂皇,毫無愧色,不禁心中大起親切之意,一張丑臉笑得甚是真誠:“大小姐英明神武,小人甚是敬服。”

一騎巡檢正在侯府大門外候著,看到世子等人回來,立刻打馬上前回稟:“世子,那叫做寶慧的賊子潛入了東城附近乘安坊一帶,彼處驛站旅館眾多,有多國使臣寓居其中。楚大人命屬下前來,請世子示下,是否要入內搜查。”

乘安坊?

曹宗鈺與安舒對視一眼,朝巡檢說道:“你回去告訴你們楚大人,坊中使臣較多,不宜多加驚擾,你們就在外圍細細地找一找,若是找不到,就守在那里,等他出來。”

看那巡檢滿腹疑惑地去了,安舒微笑道:“你猜幾時能有消息過來?”

曹宗鈺淡淡道:“我只等他兩刻鐘。時辰一過,若無人過來,便只好兩個一起逮了,正是抓個現行,讓他連冤也叫不出來。”

回府之后,曹宗鈺先去看了歸義侯。歸義侯這幾日都會在午后蘇醒片刻,雖不能勞神,卻能簡短講幾句話。曹宗鈺便每日揀這個時候回來,在面盆里洗了手,從陰氏手上接過藥碗,小口小口,服侍父親用藥。

安舒沒陪他進去,只在院里候著。正好看見陰氏扶著丫鬟的手,從屋里出來。

兩人打個照面,陰氏有點尷尬,低聲叫了一聲:“大小姐過來了。怎不進去看看?”

安舒朝她微微頷首,便算是見過禮了。她問的問題,卻一個字也沒有回答。

這段時間以來,陰氏自己本就身體抱恙,又要在丈夫和女兒之間兩頭跑,十分辛苦。安舒今日細細看她,但覺她面上蠟黃,眼袋浮腫,眼角皺紋加深了幾條,敷了鉛粉也沒能完全遮蓋。原本一張風致楚楚的臉,此時不僅顯出疲態,甚至顯出老態來。姿態雖還硬撐著沒垮,行動反應,卻比以前大見遲緩。

大約心中守著個天大的秘密,日夜煎熬,便會成就這般形貌吧。

安舒方在心中嘲笑陰氏一句,隨即無聲苦笑,她自己在這方面,哪里有什么資格去嘲弄別人。

她的秘密,可也不算少。

曹宗鈺服侍父親用完藥,又將這兩日的情形擇要稟報了一部分,自然是揀好聽的來說。譬如今日城頭這番動靜,便值得跟父親好好提上一兩句,也讓父親高興高興。

“……好在安舒已經找到破解那大祭司空中幻像的法門,這一出,咱們現在是不怕了。”

歸義侯身后墊了個腰枕,雖說人能斜靠在床頭,維持個半坐的姿態,到底精力不濟,連眼皮也不大能睜開,只管閉了眼睛,靜靜聽兒子說話。

兒子的話倒也不多,只是話頭話尾,不經意便會提到他那位妹子的名字。歸義侯此前不注意,現在聽來,便總覺得兒子在說那兩個字時,連語氣都似與別的字眼十分不同些,聽得他老人家甚是刺耳。

覷起眼角看看,兒子神情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別。心中煩悶,費力哆嗦出一句:“這什么大祭司的事情,你看還要鬧多久?”

趁早完事,各走各路。

曹宗鈺不知他爹的用意,笑著安慰:“父親勿急,孩兒現下正在等一個要緊消息。若是一切順利的話,左不過這幾日便能見分曉。”

見父親點點頭,閉上眼睛,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人又昏昏沉沉睡過去。曹宗鈺替父親除了腰墊與外披,服侍父親躺下,輕輕蓋好被子。又回頭看看,長順守在一旁,看著火爐上的藥罐子。幾個丫鬟垂手站在門邊,等候叫喚。

正打算囑咐長順幾句,便聽到門外有人低聲叫他:“世子,乘安坊里有人過來了。”

看看滴漏,恰是兩刻鐘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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