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遠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如此賞格

“使臣若想要刺探節度使衙門軍機,斷然不能少了我這些信徒的幫助。衙門里有位屬官,他有位極受寵愛的小妾,恰恰便是我教中人。若是她服侍這位參謀的時候,不小心聽得這么一句半句的,正好又跟貴國有關,使臣不費吹灰之力,機密信息唾手可得,豈不美哉?便是將來回了國,有這份勢力在,也不愁不能在貴國可汗之前顯露頭角,遠超同儕之上。”

牙兒巴海牙肚子里暗罵一聲:奸賊,竟敢拿本使當猴耍?自那日被曹世子一桶冷水澆頭以后,貪念一去,理智復生。節度使衙門大大小小屬官不下數百,各自妻妾成群。他這番話里不牽名不帶姓,連個具體官職都無,純屬信口瞎編,哄自己入彀的誘餌,萬萬當不得真。

臉上卻是笑得見牙不見眼,十分歡喜的模樣:“高興,自然是高興。有薩寶相助,我萬事不愁。來來來,容我以茶代酒,敬薩寶三杯!”

兩人正聊得情投意合,熱火朝天,門上傳來三下叩門聲,有人恭恭敬敬問道:“使臣大人,您日前預訂的沙洲紫綾今日送來了,請您移步,前往查驗。”

牙兒巴海牙心中一動,知是使衙那邊已經做好準備。當下起身,朝寶慧笑道:“這可要失禮了,因我本打算近日回國,特地訂了一批上好的綾羅,不想今日送了來。薩寶且請安坐,我去去就來。”

寶慧瞅瞅滴漏,自打自己坐進這驛館,生拉硬扯,硬是呆了個多時辰,乘安坊里一片風平浪靜。估摸著巡檢已經被自己甩掉,于是起身笑道:“使臣自去忙,在下也就此告辭了。”

甩手走出驛館大門,左右看看,果真再沒見到巡檢服色的人,心中得意,大踏步而去。

牙爾巴海牙轉去驛館后面堆放雜物的庫房,沒見到紫綾,倒見到臉色冰冷的職方司主事,綽了根長凳,大馬金刀地坐著。

“曹世子原本打算過來見你,臨時有事,來不了。有句要緊話,托我親口轉達于你。曹世子以為,脫脫不花這事,純是他本人喝多了酒,癲狂錯亂,誤把二樓當平地,一腳踏空,方才鬧出這個結果。沙洲方面,對其挾副使身份,目無法紀,擾亂市井,借酒發瘋之事,本是極為惱火,不過他現下人已經死了,使衙也就不為己甚,就此放過不提。且看在使臣對貴國可汗,對我大周都忠心耿耿的份上,還特地奉送沙州紫綾四十匹,益州大花羅十匹,以表慰問之意。不知使臣對此,意下如何?”

雖是問了個“意下如何”,然而牙爾巴海牙瞧瞧姓張的主事這臉色,忍著牙痛,小心翼翼附和:“小使以為,世子所言甚是。”他被人捏住了大把柄,如今只好捏著鼻子,聽人家怎么說怎么認了。好在曹世子十分會做人,一切責任都推在脫脫不花頭上,將他擇洗出來。兼且出手大方,這沙州紫綾倒還罷了,乃是本地出產的貢品。益州大花羅卻是國中貴人們極愛的貴重衣料,單是一匹,足抵喀什噶爾城中中等大小宅邸一座。曹世子這一送就是十匹,料來便是王后,見了這等重禮,其痛失兄弟的悲傷,也必能減輕許多。

張隱岱臉上浮現出一絲冷淡的笑意:“使臣十分識大體。”手肘放在腿上,身子前傾,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他,緩緩說道:“我此來,還另有一則消息奉送。”

牙爾巴海牙謹慎道:“主事請講。”

“據職方司問出的消息,在龍興寺刺殺尉遲太子的人,來自鷹巢。”看牙爾巴海牙神色茫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隨即換了個稱呼:“你們突厥話里,叫做阿拉穆特堡。”

牙爾巴海牙臉色變了。

曹宗鈺確實臨時有事。他此時已與安舒重新打轉西門,站在城墻之上,望著遠處發生的事情。

立于城河邊上的不死者,密密麻麻,粗粗估計,約莫有七八千之眾。本來被城河所阻,只是茫然安靜站立。現下卻出現了百來個衣衫破爛的不死者,從城河邊上的果園里伐了樹來,又拿出不知從何而來的麻繩,十來個一組,圍在一起,有人綁繩,有人整地,有人砍削,有人扶木,竟是有條不紊,配合有素。

安舒回頭看著曹宗鈺,語氣中帶點不可置信:“他們在做什么?”

她當然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只是委實不太敢相信,需要曹宗鈺再確認一遍。

曹宗鈺苦笑道:“他們在造浮橋。”

“造浮橋?就這么大剌剌地,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造橋?”安舒做夢一般轉回頭去,喃喃道:“他們這是將城里的環衛營當作壁上花么?”便是她沒有打仗的經驗,卻也知道,若要在戰場之上,強渡城河,需得大量兵馬從旁掩護,提供支援。否則,守城一方萬箭齊發,或是一把火,數桶油淋過去,這浮橋和渡河士卒不是被射死,便是燒死,要不就是掉下河里淹死。

像這么一兵一馬沒有,卻能當著守城方的面,大大方方造橋,這可真是,可真是,勇氣可嘉啊!

便是現在,原本散入鄉野的環衛營已經三三兩兩出現在城河這頭,勒停馬匹,靜悄悄佇立觀望。

安舒毫不懷疑,若是對方試圖放橋下來,環衛營必然會果斷出手,刀砍斧斫,不會允其落地。

曹宗鈺卻沒她這般輕松,反而眉頭擰著,慢慢說道:“歸義軍士卒,均出自沙州,乃是本地子弟。”

他只說了這一句,安舒卻立即明白,神色肅然起來。

陳六于曹宗鈺身后拜倒,朗聲道:“世子,屬下請命,愿出城一行。”

曹宗鈺回頭,仔仔細細看著他,問道:“陳六,你出城去,意欲何為?”

“屬下出城,當于環衛營諸將士面前,傳達世子口諭:對岸人眾,均為墓中枯骨,全賴妖術行動,不可視作生人。若是有人擅作主張,擾亂軍心……”此時住口,抬眼看著曹宗鈺,靜候示下。

曹宗鈺聲音里寒意侵人:“以妖軍罪論處,軍法官當場斬殺。若軍法官不在,或是軍法官犯法,則在場軍士,均可擊殺。擊殺之人,有功無過,賞銀五百。”取了腰間隨身攜帶的信物,交給陳六。

陳六一凜。平日歸義軍與西軍一起行動時,賞銀不敢高過朝廷的份例,便是割了馬匪頭子、叛亂部落首領的首級,也不過賞銀五百,那可是真刀實槍,拿命搏回來的。如今只消反手斬個違反軍令的軍法官,便可領到同樣賞銀。陳六忽地覺得,自己今日當了這個行軍參謀,似是有些虧大了。

城門緩緩放下,陳六起了快馬,飛馳而出。他在侯府時,已換過衣服,此時一身緋衣,騎在黑馬之上,甚是搶眼。

“你開出這么高的賞格,可是心中全無把握?”安舒看著陳六的身影,輕聲問道。

“被你看出來了,”曹宗鈺苦笑,神情再沒有方才面對陳六時的鎮定,“對面手無寸鐵,全是老百姓形容,看上去與生人并無兩樣,若是其中有環衛營將士的親人——”

這也是為什么不能派環衛營將士出城的原因。

畢竟,看看空中幻像,與直接面對“活生生”的人,這兩件事,對心靈的沖擊,可完全無法相提并論。

安舒明白他的意思,凝眉望著陳六,喃喃道:“但愿他趕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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