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遠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谷底之戰:一盆狗血

安舒見曹安康臉上緋紅,神情扭捏,心中焦急之下,也顧不得講究措辭,快速說道:“張隱岱對你,也早已心許。”

曹安康大為意外,抬頭看著她,遲疑道:“張公子不是對你……”

“他騙你的。”安舒點點頭,以便加強自己言語的說服力,“他奉有太后懿旨,需護我周全,所以以追慕我為借口,行保護之實。他心中真正愛的人,是你。”

張隱岱瞪著安舒,嘴巴大張開,半天合不攏。他做夢也想不到,安舒居然如此輕巧,就把自己給賣了個一干二凈。

安舒目光移到他臉上,隱含威脅之色:“張主事,你與安康,志同道合,都是心懷敦煌的志士義女,愿為救敦煌而付出一切,正是天作地設的一對佳偶。我知你沒有父母,無人替你做主,待到回城,我替你請動觀察使王大人,由他出面替你提親,大事可成。”

她幾句話就將兩人親事安排得明明白白,曹安康恍如做夢一般,呆呆望向張隱岱,卻見他瞪著安舒,臉色先是一片鮮紅,也不知是害羞還是憤怒,后來卻在安舒寸步不讓,如刀鋒一樣的目光中慢慢蒼白下來,過了一會兒,終于轉過頭來,看了看曹安康,微笑道:“曹安舒,你說得恁的輕松容易,也沒問過安康的意思。也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得能求娶曹二小姐為終身之伴?”

“我……我……”曹安康顫聲問道:“你……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張隱岱的笑容越來越明亮自然:“自是真的。安康你天生麗質,心地仁善,我心中戀慕已久,只是身無長物,家世低微,不敢有非分之想。”

曹安康望著他。這個眉眼如刀刻一般的英俊男子,這個曾經在自己夢里反復出現的男子,這個吸引了自己全部心神,令自己神思不屬,左右自己悲歡哀樂的男子,這個曾經婉拒了自己母親關于婚事提議的男子,他說他喜歡自己。

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果然柔和深情,他叫自己名字的聲音果然溫煦真摯。曹安康心中砰砰直跳,大腦一陣眩暈,心中便似有什么東西快要破土而出。

被所愛之人愛戀的幸福,被在乎之人在乎的滿足,被尊重之人尊重的信心。一切付出,均有回報。一切懷疑,都快消散。

她曹安康,也是值得人愛的。

只是,仍然有一絲懷疑,就像蛇的信子,柳的輕梢,暗夜里的火苗,倔強地停留著,不肯被輕易打發。不肯就這樣湮滅停息。

是什么呢?

是了,是一座孤亭,亭子里相擁的男女,他們彼此凝視,就好像對方是這世上唯一的男子,唯一的女子。他們彼此親吻,便似沙漠中遠行良久的旅人,在索取生命中的甘露,永遠不足夠,永遠在渴求。他們呼喚彼此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匠人的精心杰作,是百花流出的汁液,是玉壺里倒出的濃酒,甘甜,香醇,讓人心醉神迷,臉紅心跳。

她親眼見證過那樣的愛,刻在每一個呼吸里,每一聲低喚中,纏綿入骨,熱烈專注,容不下一絲一毫的懷疑。

不夠啊,還是不夠啊。張隱岱看她的殷殷目光,喚她名字的溫柔親切,還是不夠啊。

安舒眼睜睜看著她眼睛中的光亮起,似能與身后的晚霞媲美,本來蒼白無血色的臉上也散發著異樣的光彩,然而慢慢地,慢慢地,居然又如燃過的香燭般,一寸一寸灰下去。

心中又急又怒,若是連張隱岱的愛也不能助她構建自我意識,那么,還能怎么辦?還能怎么辦?大祭司在地上輕微地抽搐,似是快要醒來。他目前是獸身,擁有野獸的強大復原能力,張隱岱總不能一直讓他昏迷。

眼光掠回曹宗鈺身上,他仍然匍匐于地,毫無動靜,再無平日的英姿挺拔,心中劇痛難忍,毅然回過頭來,看著曹安康,一字一句說道:“曹安康,你知道我不喜歡你。”

曹安康正迷失在自己的思緒中,被她這句話驚到,抬頭看著她,蹙眉道:“安舒姐姐,我哪里做得不對,招你討厭了么?”

“你沒有哪里做得不對,我就是看你不順眼。”安舒冷冷說道,“你憑什么就能比我命好?我自小父母雙亡,雖有親人卻不能認。你卻父母雙全,還有兄長疼愛,弟妹愛敬。憑什么?我在京城被人當面背后咒罵,說我是私生女,喪門星,沒有心的怪物,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你卻能備受愛戴,敦煌城中人人都夸獎你,膜拜你,替你立牌位,叫你做菩薩。憑什么?你喜歡張隱岱,就可以名正言順嫁給他,從此堂堂正正在一起。我卻只能偷偷摸摸與我愛的人親近,即便是這樣,還要被你告密,即刻拆散我們。憑什么?曹安康,我討厭你的理由可以數出無數條來,你還要問我,我為什么討厭你?你知道嗎,就是你這份純潔無辜,是我最最討厭你,痛恨你的地方。”

曹安康嘴唇哆嗦,眼眶通紅,快要被她罵得哭出來。張隱岱聽到曹安康告密一節,也不由得一怔,望了安舒一眼,臉上神情晦暗,不知想到些什么。同時又眉頭緊皺,迷惑不解,不知道她這是要做什么。

安舒胸脯劇烈起伏,忽然長長地吸口氣,臉上綻放一個極其耀眼的笑容:“然而,我也可憐你。”口氣悠然,充滿嘲笑:“你知道的,我比你長得美,比你聰明,比你更受男子喜愛,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讓任何男子,成為我的裙下之臣,比方說,”她語氣一頓,近乎殘忍地一字字說道:“張隱岱。”

張隱岱差點驚跳起來,還沒來得及出聲反對,懷中已投入了一個溫熱的身軀,雙唇之上,有柔軟的觸感襲來。還有被壓得極低的聲音:“張隱岱,假裝吻我。”

曹安舒。

懷里的溫熱,唇上的柔軟,是曹安舒。

這個認知像一根長針刺穿他大腦,整個腦海迅速干枯空茫,再無一物。他仿佛置身于荒原之上,來回呼號的狂風中,只有一個聲音:曹安舒。

雙手似乎有自我意識,在他的神魂仍然佇立在荒野中時,自動纏繞上去,顫抖著抱住懷里的軀體,所有的厭憎、疏遠與刻薄,此際都變作了天干物燥時的大火,呼啦啦呼啦啦地燒過去,所有的干草都在火里興高采烈地舞蹈,直到一切成灰,露出一片干褐焦土。

她叫他假裝吻她。

他不是曹宗鈺,沒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堅持。成人以后,找過很多女人,自然也吻過她們。

可是,這是曹安舒。

他的嘴唇和舌頭都突然顫抖打結,就像剛學會走路的幼童,踩在自己的腳背上一次次跌倒。或是剛學會寫字的學童,握筆的姿勢笨拙丑陋。

當他終于將自己的唇輕輕印上去時,幾乎已能感覺到曹安舒的不耐煩。

這幾乎是一個圣潔的吻,比蜻蜓點水還要輕,比夏日微風還要柔。兩人嘴唇之間,似乎還隔著一層薄薄的空氣,張隱岱能感受到空氣中安舒嘴唇的溫度,卻始終顫抖著,不敢最終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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