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慶恭恭敬敬道:“回稟殿下,碎葉王宮就是從前的葛邏祿可汗宮,因為馬都督自稱碎葉王,所以都督府就被稱為碎葉王宮,普通百姓都這樣稱呼,都習慣了,”
“官方呢?”
郭宋繼續問道:“官方怎么稱呼?”
“官方比較隱晦,但官員們都稱馬都督為王爺,在碎葉已經沒有都督這種稱呼了,至少我從沒有聽過。”
郭宋點點頭又問道:“說說請你們送信那個人,他還對你們說了什么?”
“回稟殿下,那個人叫做勿列,我們遇到他時,已是他從碎葉西北部的銀礦逃出三天后了,渾身潰爛,骨瘦如柴,又三天水米未進,他見到我們時,實在支持不住,倒下了。
或許是回光返照,他清醒了半個時辰,他告訴我們,他在碎葉一家葛邏祿人開的店鋪里寄存了一根竹筒,里面是他們大酋長寫給長安晉王殿下的控訴信,因為當時碎葉城在挨家挨戶驗證身份,他擔心自己驗證不過,便把竹筒寄存,他果然沒有驗證通過,審問幾天后,就被直接送去銀礦場了。”
“然后呢?你繼續說!”
“然后他說碎葉王幾年前開始勾結可薩人一起對付大食人,條件就是出賣婆匐部的利益,把婆匐部的傳統牧場讓給可薩人,可薩騎兵開始東進,侵占婆匐部的牧場,掠奪他們的牛羊和女人,他們忍無可忍,殺死了數百名可薩騎兵,婆匐部大酋長擔心被報復,所以讓他去唐朝送信,說完這些他就死了。”
“既然他死了,那么婆匐部后面的事情你又怎么知道?”
“啟稟殿下,其實碎葉人都知道,那時小人就在碎葉,酒館里很多士兵都在講述怎么滅掉婆匐部的細節,婆匐部遭到碎葉軍隊和可薩騎兵的聯合絞殺,一萬多青壯男子被殺,女人和孩子被掠走,只有幾個稍小的部落向西逃亡,被拔汗那國接納。”
“這就是拔汗那國被滅亡的借口嗎?”
“其中之一吧!另一個借口是拔汗那國王勾結大食,碎葉王就找這兩個借口,幾個月前率軍入侵拔汗那,遭到拔汗那國王的堅決抵抗,但碎葉軍隊用天雷炸開了城門,殺進拔汗那城,開始屠城,非常凄慘,我聽逃出來的粟特商人述說,國王和三個王子在王宮前被碎葉王親手砍掉腦袋,王后沖上來拼命,被他賞給了親兵,后來沒有消息,估計也死了,然后王宮里的數十名妃子和公主都被碎葉王強占,王宮內的財富全部被運回碎葉王宮,這是我們親眼所見。”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一方面是為馬衛江的殘暴而深感震驚,另一方面,他們聽到了天雷,應該就是鐵火雷吧!
郭宋也向張裘安望去,張裘安點了點頭道:“碎葉軍有五十枚小型鐵火雷和二十枚大型鐵火雷,前年更換的,之前一直沒有使用過。”
康大慶的敘述結束了,他被士兵帶出大堂,張謙逸極為憤怒道:“殿下,不管馬衛江有沒有公開造反,他都決不能在碎葉呆下去了,微臣建議召他回長安述職,然后追究他屠殺平民的責任。”
潘遼嘆口氣道:“他肯定不會回長安,如果我們召他回長安,他可能就會公開造反。”
劉梓搖頭道:“但現在他和擁兵自立沒有什么區別?”
杜佑也接口道:“區別還是有,一個公開自立,一個暗中自立罷了,但作為朝廷,我們應該表明態度,我們不會容忍他這樣殘暴統治碎葉,必須要正式召他回來。”
潘遼見郭宋沉思不語,便問道:“殿下的意思呢?”
郭宋緩緩道:“我在考慮可薩人和大食人的東進,馬衛江滅婆匐部和拔汗那,都和這兩者有關系,我覺得蔥嶺以西的局勢恐怕要比我們所知的復雜得多。”
說到這,他又對眾人道:“或許馬衛江滅掉婆匐部和拔汗那有他的苦衷,但不管怎么說,他事前沒有向長安匯報,事后也沒有匯報說明,這就是他目無朝廷的表現,我們絕不能放縱馬衛江這種擅自越權,肆意妄為,我的態度也很明確,必須召他回長安述職!”
在官房會客堂內,郭宋再一次接見了史東來和康大慶,這次他不再關心馬衛江的事情。
事實上,康大慶描述馬衛江如何殘暴對拔汗那國王,如何屠殺婆匐部族人等等,郭宋并沒有太放在心上,他自己也干過同樣的事情,只是馬衛江比他更狠辣一點,私生活不檢點罷了。
作為上位者,郭宋更關注馬衛江的僭越,關注馬衛江對自己隱瞞,關注馬衛江擅自擴大軍隊,不過現在他不想問馬衛江的事情。
“請你們二位過來,我想了解一下碎葉那邊的大局,簡單說,就是大食東進和可薩國東擴,我們先從大食說起吧!”
“我先說吧!”
史東來緩緩道:“怛羅斯之戰我也曾參與了,當時我是唐軍招募的一名搬運物資的民夫,負責二十頭駱駝,怛羅斯之戰,唐軍失利,高仙芝被迫撤回安西。
但黑衣大食也在這一戰遭受重挫,加上內部爭權,所以大食人在控制了河中地區后就沒有再繼續東進,在碎葉、吐火羅一帶留下了權力空白。
當時是葛邏祿人得到了這一地區,后來吐蕃人開始入侵吐火羅,將葛邏祿的勢力趕出去,為了抗衡吐蕃,葛邏祿引入了回紇人,并促使回紇和吐蕃斗爭了十余年,最后兩敗皆傷,雙方都被迫退回各自疆域,葛邏祿人笑到了最后,不過葛邏祿人自身實力也遭遇了巨大的削弱,元氣一直沒有恢復,否則殿下不會那么容易擊敗葛邏祿人。”
郭宋點點頭又問道:“那大食人什么時候又開始東擴?”
史東來笑道:“這一點康大慶比我有發言權,大慶說吧!”
康大慶微微躬身道:“殿下,請恕小民無禮,我個人覺得大食人東擴這個說法不太準確.....”
‘咳!咳!’
史東來連忙重重咳嗽兩聲,郭宋笑著擺擺手,“無妨,讓康大慶暢所欲言,我自會分辨!”
“感謝殿下寬容,大食一直就控制著拔汗那以西的廣大領域,國王雖然還在,但更多是象征意義,由河中總督和幾十個稅務官控制著粟特各國,當然還有不少駐軍,從康國到石國,都在他們控制之下,對普遍百姓而言,雖然沒有了戰爭,但交的稅更多了。”
“拔汗那國呢?”郭宋問道。
“啟稟殿下,拔拔汗那國沒有被大食占領,它是葛邏祿的屬國,每年向葛邏祿人上繳稅羊,葛邏祿被殿下滅國后,拔汗那就解脫了,既不被大食控制,也不被唐朝控制,是少有的自主之國,如果說大食東擴,我估計指的就是拔汗那國。”
“這么說馬衛江指責拔汗那勾結大食,也是有依據了?”
“殿下,不管有沒有依據,他不該那么殘暴屠殺.......”
郭宋擺擺手,“我現在關心的不是馬衛江怎么樣,我關注的是大食,大食就有沒有染指拔汗那?”
康大慶無奈,只得按照郭宋的思路來回答,“問題就出在葛邏祿滅亡,唐軍重新占領碎葉,大食人不會無動于衷,他們確實在拉攏拔汗那,我聽說拔汗那國王的十個王妃中,有三個來自大食,前幾年有個消息傳得很廣,說拔汗那的商隊可以免稅,所以很多商隊都跑去拔汗那國登記,我也跑去了。”
“免稅了嗎?”郭宋笑問道。
康大慶搖搖頭,“拔汗那國王的私人商隊確實可以免稅,它有大食頒發的免稅證,其他商隊都不能免稅。”
“除此之外,大食就沒有其他動作嗎?”
“或許還有別的什么,比如傳聞拔汗那國王和大食簽署秘密協議什么的,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
郭宋點點頭,“那我們再說說可薩國。”
“啟稟殿下,可薩國還要在花剌子模國的西面,也是一個大國,很多粟特人去過可薩國,可以把東方的絲綢、瓷器通過可薩國賣給拜占庭帝國,利潤更豐厚,我也和很多可薩商人接觸過,他們對向東方有很濃厚的故國情結,他們其實就是鐵勒人中的葛薩人西遷過去。
另一方面,和大唐接壤后能獲得更大的商業利益,以前是因為葛邏祿人的存在,他們沒有東擴的機會,葛邏祿人被滅亡后,可薩人就開始從北方向夷播海方向擴張,但婆匐部是他們東擴最大的障礙,婆匐部也強烈抵觸他們東擴,和婆匐部的戰爭就不可避免了。”
郭宋負手走了幾步道:“之前你們提到馬衛江引入可薩人來對抗大食人,是不是這兩者之間有很深的仇恨?”
“他們宗教信仰不一樣,可薩國信仰猶太教,不過我覺得主要還是商業利益沖突,他們都想賺取拜占庭帝國的錢,一旦可薩國東擴成功,大食王朝的商業利益必將會受到嚴重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