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鄭方面既然跟耿精忠鬧翻了,自然也就不再客氣,從這一年的五月底開始到七月中,臺灣海峽上絡繹不絕的都是從承天府開來的兵船和糧船,直到臺風初起,整個運輸船隊才暫告一段落,至此在金廈等地鄭軍已經聚兵數萬之眾。
除了源源不斷從臺灣調來兵將、糧秣以外,朱錦還不斷派出密諜四處串聯。由于鄭氏三代在閩南粵北經營多年,影響尚存,人脈尚在,再加上耿精忠倒行逆施,因此駐守泉州的福建提督王進功之子王藩錫、占有漳州的清海澄公黃芳度、潮州總兵劉進忠等便紛紛投向鄭軍,一時間形勢對明鄭政權極其有利。
見明鄭方面聲勢逐漸高漲,追悔莫及的耿精忠再也坐不住了,為此他派出使節向朱錦提出交涉,希望明鄭方面能將重鎮泉州交還與己,對此朱錦怎么可能答應,于是耿精忠便決定用武力奪回泉州,一場大戰便迫在眉睫了••••••
“紫菱姊姊,祖母她老人家起床了嗎?”
雖然童子營已經轉入正式的訓練,但鄭克臧的身份可不僅僅是這支外人看起來像玩笑一樣的童軍的總領營官,自是不可能成天泡在里面與之廝混,免得給朱錦或是某些關注他成長的人以玩物喪志的感覺。
“大公子,老夫人正在誦經,”二十幾歲的女官雖然長的花容玉貌,但此刻卻繃著臉回答著,正所謂上行下效,董老夫人對這個氣死了自己夫君性命的孽孫母子向來有著心結,那侍從的女官們自然也不敢沖著鄭克臧露笑臉。“大公子的孝心,奴婢稍后一定轉告老夫人,就不耽誤大公子回去讀書了。”
“那就麻煩紫菱姊姊了。”鄭克臧暗自撇了撇嘴,說實在的每日來北園別院晨昏定省是朱錦離開臺灣后,鄭克臧作為長孫應盡的義務,至于對其一向不滿的董老夫人會不會領情,這就不是他能左右的,反正只要他來了,別人就不能從禮制方面攻擊他不孝。“另外再請紫菱姊姊轉告祖母大人,就說欽兒晚間再來拜謁••••••”
這就是現在鄭克臧每日的行程:除了到董國太這早晚定省之外,清晨起床練武,接下來整個上午跟著呂先生習文讀書,只有下午才是他自由活動的時間通常他會趕到童子營與之一起訓練,當然還少不了定時跟母親陳昭娘一起吃飯。
“秦舍?”鄭克臧剛剛從北園別院里出來,一眼就看見從轎車里鉆出來的鄭克爽,蹦蹦跳跳的小孩子本來正一頭往院子里竄,突然看到年長六歲的兄長就站在自己面前,一下子沒收住腳步,一頭撞進了鄭克臧的懷里。“哎呀,秦舍又胖了。”
鄭克臧抱著小孩子使勁一舉,還好,雖然還有些吃力,但總算能把對方舉起來,不過雙腳離地的鄭克爽突然哭了起來:“放下來,阿母,娘娘,大兄他欺負我。”
鄭克臧哭笑不得的把亂踢腳的小孩子放了下來,一手捏住對方的小臉,一手從懷里掏出用油紙包,微微剝開沖著鄭克爽一晃:“小壞蛋,你倒是說說看,兄長我怎么欺負你了。”
“糖?”鄭克爽的眼睛一亮,這種充滿甜味的東西迅速壓到了自己與鄭克臧之間的疏離感,于是便主動的回抱住鄭克臧。“大兄好,好大兄,給秦兒吃點甜糖吧••••••”
問詢趕來的別院侍者以及護送鄭克爽的女婢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然而這兩人的身份使她們不敢多說什么,只好由著鄭克臧牽著鄭克爽坐到一邊。
“慢慢吃。”看著大口舔著糖屑的鄭克爽,鄭克臧雙眼微瞇,作為后世一名充分利用度娘的網絡寫手,鄭克臧自然知道六、七年后的政變并非是眼下這個貪食甜品的小兒的本意。
“也是被野心家利用的可憐人呢。”鄭克臧暗自感嘆著,這也許才是對方最終同意投降滿清的原因,同樣是被挾持、同樣是被軟禁,至少去北京還看上去還能擺脫權臣的掌握,只可惜才出虎穴又入狼窩,一念及此,鄭克臧心中更生憐憫,便提高了聲音一語雙關的說道。“不要急,有大兄在,任何人怪不得你的••••••”
和依依不舍的鄭克爽分開后,在返回自己所住的院子時,騎在馬上的鄭克臧不由自主的陷入了沉思。沉思的起因也可以說是靈光一現,思索的內容就是剛剛他拿給鄭克爽吃的糖。糖在臺灣并不是一個新鮮的東西,早在荷蘭人占據大員時期,甘蔗及蔗糖是荷蘭東印度公司一項極其重要收益。可是到了朱錦手里,出于為大軍提供足夠的糧秣起見,由陳永華提議將大片的蔗林改為了農田,這雖然彌補了鄭軍在軍糧上的缺口,但也造成明鄭方面在對外貿易中缺少了一項能換取大量收益的出口品。
“津津臺灣糖、點點血和淚”就算到了日據時期,糖業也是臺灣的重要利源。不過要想現在就說服陳永華改弦更張顯然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如今大軍西征,急需糧秣的情況下。所以鄭克臧目前能做的只有在現有甘蔗種植面積的情況下,提高蔗糖的產出和質量一途。
“金十九,”鄭克臧回到自己的書房,在經師呂師傅沒有到之前把服侍自己的內侍叫了過來。“去找幾個榨糖的工匠來,等會下了課,你帶他們來見余••••••”
“什么?大公子想要一個糖寮?”聽了鄭克臧的要求,陳永華頓時有些不悅,在他看來對方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放著好端端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圣賢之書不讀,一會搞什么童子營,一會又要拿糖寮來試驗新式榨糖,實在有些本末倒置。“此事大公子還是休要提了,否則臣也無法向王上交代。”
“陳先生的心思,余也能猜到幾分,無非覺得余此舉不成體統,但老先生不知道,余最近偶爾翻閱到徐文定公的《農政全書》,大感裨益。”鄭克臧放棄去童子營與未來的嫡系們親近合練來和陳永華磨牙,肯定是想一鼓作氣達成所求的。“不知稼穡便不知民生,不知民生何以為政,余也算是知行合一。”
“玄扈先生?陽明先生?”陳永華眉角一挑,這兩個人可了不得,都是一代宗師,可從鄭克臧這十二歲童子嘴里說出來顯得那么的滑稽,那么的不可置信,于是陳永華態度異常堅決。“大公子,臣已然說過了,此事萬萬不行,大公子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吧。”
“老頑固,還臺灣諸葛亮呢,我看就是撐死也就一個姜維了。”
被陳永華趕出來的鄭克臧頗有些憤憤不平,但再怎么說也挽回不了陳永華的決定了,沒有陳永華的支持,十二歲的鄭克臧顯得有些無計可施,怎么辦?難道就此放棄嗎?時不我待,他沒有太多的時間等著陳永華來改變主意,因此他只能采用變通的法子迂回了。
“走,去福寧侯(注:以前不知道看哪本書的時候瞄過一眼說是鄭成功諸子是有侯伯的爵位,為此整整查了一天資料還是沒有查到,若是有書友知道的,請不吝賜教)府。”
朱成功有十個兒子,其中除了長子朱錦繼承明招討大將軍、延平郡王的官爵外,其余悉數封侯,其中福寧侯就是老二鄭聰的封號。不過,鄭聰雖然名字有“聰”,但為人卻是極其貪婪,絲毫看不出哪里有聰明智慧,朱錦在臺時將他壓制的死死的,等到朱錦遠征,鄭聰便有些蠢蠢欲動,正好為鄭克臧所用。
“還真是欽舍,倒是難得啊。”果然,聽說鄭克臧來拜見自己,鄭聰頗有些詫異,忙不迭的使人將這位元子迎了進來。“快坐,快坐,你二叔就這點俸祿,吃得飽吃不好,所以只有些點心果子招待你,可不要覺得叔父不近情理啊。”
“哪里,二叔客套了。”甫一見面就聽到鄭聰抱怨自己手頭緊,這讓鄭克臧覺得自己的計劃大有成功的可能,于是進一步燒火著。“二叔乃是堂堂侯爵,若要說剛剛能吃飽穿暖,讓外人聽去,豈不是要責怪父王苛待同胞。”
鄭聰向來對朱錦這位威嚴的長兄抱有極大的敬畏,因此聽到鄭克臧如此一說,不由神情一滯,隨即訕笑著:“欽舍說笑了,你我叔侄之間哪是外人,再說了,大軍西征,用度緊張,二叔手頭也的確不寬裕,發發牢騷,不當真的。”
“呵呵,”鄭克臧輕笑起來,隨即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坐的筆直。“二叔放心,余不會告訴父王的。”鄭聰這才長舒了一口氣,不過緊接著就聽到鄭克臧淡淡的說道。“二叔名下有糖寮嗎?哪一個給侄兒玩玩吧。”
“欽舍,莫開玩笑。”鄭聰差點從位子上彈了起來。“糖寮可是工部專營的,二叔怎么可能有。”然而鄭克臧卻不聽他的解釋,一雙大眼睛只是死死的盯著他看,鄭聰被鄭克臧看得毛骨悚然,咳嗽了一聲。“欽舍,二叔手上真的沒有糖寮。”
“那就算了,”鄭克臧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轉身就走,同時用一種不經意的語氣嘆息了一聲。“原本打算送一注橫財給二叔的,可惜,算了,算了,找三叔去問問。”
“慢,慢,”鄭聰跳起來,一把拉住鄭克臧。“欽舍,什么橫財,說清楚再走。”
“沒什么,余沒事翻了翻幾本農書,突然翻到一篇關于制糖的,其中有制冰糖、雪糖諸法,原本打算借二叔家的糖寮演示一番,看看書中所言秘法是不是真的,可惜二叔家沒有糖寮,所以••••••”
雖然明末南方已經開始陸續生產白糖,但一方面質量不佳還有待完善,另一方面所謂冰糖更是聞所未聞,如果真如鄭克臧所言有什么秘法,那可真是一筆飛來橫財,一時間鄭聰眼前閃現出陣陣金光。
為此,鄭聰急忙改口道:“有糖寮,當然有糖寮,欽舍,不要急,二叔想辦法馬上去買一家。”
“現買?”鄭克臧似笑非笑的看著鄭聰。“二叔就不怕余這個秘法是假的嗎?”
“假的?”鄭聰傻眼了,是啊,要是假的什么辦。
“其實不成也不礙事,”鄭克臧幽幽的說著。“榨糖本身就是本小利大的生意。”
“對啊,對啊。”鄭聰如夢初醒。“做不成上品的雪糖,咱們還不能做普通雪糖嗎。”
“可工部的專營?”
“二叔自有辦法!”
“那好,糖期之前,余要看到糖寮和人手••••••”
送走的鄭克臧,美滋滋的鄭聰盤算了半天,忽然清醒了過來:“這個小孽種,怎么跟個小大人似的,他今年才十二歲嘛,不得了,了不得,嗨,咱鄭家又出了人精。”
鄭聰后怕的在堂室里來回走動了幾圈,不過很快他又搖搖頭:“管他誰來做這個臺灣之主呢,只要手里有錢,投到滿清呢也沒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