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歷二十九年正月初一,天還沒有大亮,陳永華已經率著東寧留守的官員來到延平郡王府的銀鑾殿上,由于朱錦不在,陳永華便遣人到陳昭娘居住的荷院敦請鄭克臧出面接受百官禮拜,面對群臣的好意,鄭克臧卻有些避之不及。
“夫人說了,大公子年幼,不宜接見陳總制使及百官朝拜,若是大人們有心,可自去拜謁國太及唐夫人。”隨著禮部官來到銀鑾殿上的小內侍繪聲繪色的將鄭克臧的交代重復了一遍。“若是國太老祖宗和嫡母大人不愿出面,百官也可以對著思明方向遙拜。”
小內侍說完之后拍拍屁股走人了,被海風吹的臉色發黑的工官楊賢隨即湊到陳永華的面前:“總制使大人,一元會始,本該由乾陽主持,然元子不愿僭越出宮,此事當如何是好,總不見得真的讓百官遙拜思明吧。”
“元子守禮自謙,乃是好事,不過楊大人所言極是,遙參思明的確有些不妥。”陳永華想了想。“至于一元會始,是由乾陽還是坤陰來主持,也怪仆事先未曾請旨,如今事急從權,還是先派人去請國太及唐夫人吧。”
楊賢瞪起了雙眼直視陳永華,心中坦蕩的陳永華毫不畏懼的回視著,好半天之后,在對視中敗下陣來的楊賢才悻悻的說道:“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兒子們參見阿母,祝阿母菩薩庇佑,萬事如意••••••”
“媳婦們參見婆婆,祝婆婆新年大吉,萬事順心••••••”
“孫兒等給祖母大人磕頭了,祝祖母大人福壽安康,長生不老••••••”
“好了,好了,吉利話每年都是一樣,說多有什么意思,都起來吧,別跪著了。”
穿著四喜如意云紋錦鍛,外罩八團喜相逢厚錦鑲銀鼠皮披風的董國太端坐在輦榻上,沖著跪滿一地的子孫們擺擺手,盡管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不是她生的,也有幾個是她看著就厭惡的,但新年頭上,她自是不會說什么觸霉頭的掃興話。
一地的鄭氏子孫及其配偶們紛紛從地上爬了起來,各自找自己的位子坐下。由于今年朱錦征戰大陸不在東寧,因此左首這邊排第一的尊位就是由延平王妃唐夫人和六歲的鄭克爽坐在,而身為長子的鄭克臧因為母親身份較低,反而坐到了后排。
看到這象征性很強烈的一幕,董國太下意識的皺了皺眉。對于鄭克臧這個孫子,她固然不是很歡喜,但也明白東寧上下其實已經把其視為了朱錦的繼承人。在這種情況下,要是今日的座次傳出去,少不得會引起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為了消弭內亂的可能性,董國太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秦舍,到祖母邊上來坐。”
“諾!”還有些奶聲奶氣的鄭克爽高興的應了一聲,還不懂事的他飛快跑到董國太身邊坐下,看著撫摸著鄭克爽臉蛋、一臉慈愛的董國太,一眾暗自揣摩的鄭氏子弟及其配偶們紛紛從不同的出發點試著解讀,其中不少人眼中閃著若有所思的光芒。
闔家團聚的酒宴開始了,開始還比較拘禮,等到常年茹素的董國太吃了幾口,牽著鄭克爽離席后,情況就變得迥然不同了,剛才一直壓抑著的鄭明等人突然沖著鄭聰開火了。
“小弟聽說二哥今年可是大有收益啊,不過,這吃獨食可不是一件好事情,還請二哥高抬貴手,從中漏一點給幾個兄弟分潤才好,二哥你說呢?”
“什么?什么?你說什么?余耳朵沒有聽錯吧。”鄭聰撇了幾個兄弟一眼,先沖著唐夫人一禮。“王嫂,這里有些腌臜的話兒,聽了怕污了王嫂的耳朵,還是請王嫂跟其他幾位弟妹一起先離席為好。”女人們一聽,紛紛站起來準備離開,鄭克臧也準備跟著溜之大吉,然而鄭聰卻一眼看穿了他的企圖,決議將他拉下水。“欽舍,你不能走,你父王不在,你還得留下來替幾個叔叔評理。”
鄭克臧有些哭笑不得,還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但鄭聰已經發話了,他也不好視若罔聞的一走了之。不過,鄭克臧也注意到鄭聰那句話出口后,唐夫人臉上閃過的那一絲不自然以及母親陳昭娘臉上那份憂色。
為了不使母親擔心,鄭克臧不得不試圖把自己摘出來:“二叔、三叔、五叔,還有六叔、七叔、八叔、九叔,你們是長輩,長輩在上,哪有晚輩給長輩評理的道理,這與禮法不合啊,侄兒還是先行告退為好。”
“不,你留下,”鄭聰卻打定了主意不放過他,為此不惜在眾人面前把雙方的合作關系給挑明了。“你也有糖寮兩成的權益,你不留下來,那余也省得跟他們呱噪。”
鄭聰這么一說,鄭克臧就是想走也走不了,既然如此,他只好坐下來陪綁。
此時女眷和孩子們都已經走光了,大模大樣端坐在那的鄭聰,沖著臉色不善的幾個兄弟一揚臉:“好了,該走的已經走了,剩下的,當面鑼對面鼓,老三,還有你們幾個,有什么章程都拿出來吧,二哥我侯著呢。”
“老二,別擺一副潑皮的樣子,余可不怕你。”鄭明沖著鄭聰一瞪眼。“都是親兄弟,余等也不訛你,給你兩條路選,要么把上品雪糖和冰糖的制法交出來,要么讓兄弟幾個在你的糖寮入一份子,總之,要發財大家一起發財,要吃獨食,門都沒有。”
“呵呵,好大的口氣。”聽著鄭明代表其余幾個兄弟提出的要求,鄭聰怒極而笑。“余自發財為什么要捎帶上你們幾個蠢材,虎口奪食、坐享其成,爾等倒是想得挺好,來呀,試試看,看余不打得你滿地找牙。”
鄭聰的話音還未落地,就聽得老六鄭寬陰陰的笑了兩聲:“二哥,有些話還是不要說的太滿為好,說不二哥定日后或許還要求著余等兄弟的時候,現在就絕情絕義了,日后再想找人出面幫襯,恐怕也不意思好開口吧。”
“求你們幾個蠢材幫襯?”鄭聰仿佛聽到什么可笑的事一樣忍俊不住。“恐怕是沒有那個時候了。”
“老二,你就真的不計兄弟情面。”老五鄭智臉露兇光的逼問著,鄭聰則報以白眼。“各位兄弟,大家都看清楚了他真面目了吧,好,他不仁別怪余等弟兄不義,走,去找陳永華,讓他嚴令地方不得把甘蔗售賣與私人。”
“去吧,去吧。”鄭聰不耐煩的揮揮手。“說什么多廢話干什么,快點去啊,別怪二哥沒告訴你們幾個,陳復甫可是正憋著勁要禁絕甘蔗私賣呢,你們去了,他少不得說兩句侯爺們高義,只是日后可別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見到鄭聰不怕威脅,幾個紈绔頓時面面相覷,正不知道問題出在哪的時候,就聽鄭克臧輕笑了幾聲,鄭明馬上眼珠一轉:“欽舍,你二叔這么有底氣,該不是你又給他出了什么主意吧,說來給叔叔們聽聽。”
“二叔,余就說了。”反正這個消息瞞不過有心人,鄭聰無所謂的點點頭,如此,鄭克臧解說著。“三叔,前幾日,二叔這邊已經跟工部都談好了,今后二叔的糖寮就直接以市價從工部收赤糖了,工部省了運費和精煉雪糖的人工,二叔省了榨糖的人力畜力又能擴大雪糖生產,正所謂合則兩利。所以,陳總制使那邊是否禁售甘蔗、實行專賣,其實對二叔真一點也沒影響。”
“什么!”鄭明幾人臉色大變,好不容易想出來擠兌鄭聰的招數,現在居然一拳打在空處,這種用錯力的感覺讓他們一個個頗感到難受,當然,鄭明幾個也算得上厚臉皮,見鄭聰這邊說不通,又聽說鄭克臧這邊也有糖寮的份子,當即就轉換思路把主意打到鄭克臧頭上了。“欽舍,你二叔油鹽不進,你可要通融通融啊,再說了,你一個孩子家家要那么多錢干什么,日后等你繼承了大位,整個臺灣還不都是你的。”
“三叔,父王正值春秋鼎盛,這話可不好亂說啊。”
鄭克臧面沉似水,當即指出鄭明這番話有欠妥當,被鄭克臧這么義正嚴詞的一說,鄭明才發現自己口不擇言,在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錯誤的人面前說錯了話,不過,還不等他收回這番話,鄭克臧又說到。
“幾位叔叔,倒不是余不肯把份子轉出,而是實在是不便轉出。這第一,叔叔們都知道侄兒辦了個童子營,雖然是游戲,然開銷不吝,陳總制使這邊撥款多有不足,這所缺的部分,侄兒還要靠糖寮收益分成來填補。這第二嘛,侄兒在整個糖寮的份子不過兩成,轉給誰,不轉給誰,叔叔們或可以教我嗎?”
是啊,只有兩成份子,轉給任何一個其余六個都不會滿意的,而平均分配吧,那最后到手又有幾個錢,還得小心別觸怒了朱錦。
正當鄭明等如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位子上的時候,鄭克臧的腦中卻靈光一閃,這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啊,他自然要抓住的:“現而今榨制雪糖乃是大利,東寧又為了確保糧秣供應而限制施種蔗田,侄兒以為,叔叔們或可以從這方面去著手。”
“對啊,咱們的爵田!”比鄭克臧年紀還要小上一歲的鄭溫叫了起來。“回去后就讓他們全改了蔗田。”
“老八,你瘋了,爵田改了蔗田,那你府上的口糧怎么辦?”
“口糧,六哥,你糊涂了,短了誰的口糧,能短了咱們哥幾個府上的嗎?”
“有道理!”和鄭溫同歲的鄭柔也跳了起來。“有了錢,還怕買不來糧食嘛!”
“對啊,對啊!”其他幾個也想通。“回去,回去,過了年就改糧田為蔗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