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通坐在搖搖晃晃的福船上,雖說再大的風浪和顛簸也不會讓他這個原中軍船指揮蔡翼的孫子暈了船,但是他現在的狀態也不比暈船好多少十一天前,鄭克臧親自召見了他,期間鄭克臧讓他作出抉擇,是繼續留在童子軍中還是到兵部職方房任事蔡通明白盡管自己也是甲寅生,但到現在也不過是一名領隊的自己不但比不得麻英、安龍、黃進等寒門的菁英更不是洪輝、林康等將門子弟的對手,自己在軍中的前途已經極其有限了,但進入職方房真是一個好的選擇嗎?
“承信,已經看到賓童龍(注:越南的平順省、寧順省一帶)的海岸線了。”艙外有人用新的軍階呼喚著蔡通。“校尉還是早些做準備吧。”
“要到了?”蔡通從自己的思緒中拔了出來,也不整理衣物,只是慢慢的走出船艙,遙眺著遠處陸上的熱帶風光,腦子里瞬間回想起艙內那本關于占城歷史的簡介。
占城是梵文“占婆補羅”(Campapura)和“占婆那喝羅”(Campanagara)的簡稱,原意是指國王的居處(王宮),其國由漢代交州日南郡象縣功曹之子區連于東漢年間割據建立,最早的中國典籍稱其為“林邑”,到了唐代時被稱為環國,直到五代晚期才正式以占城國之名出現在各種中國文獻上。
占城自建國以來共傳十七個王朝,其中固然有范熊、拔陀羅拔摩一世、范陽邁、毗建陀跋摩一世、阇耶因陀羅跋摩四世、婆比那索爾(注:即《明史》中的阿答阿者、《大越史記全書》中的制蓬峨)等眾多雄主,然而其國地處安南、真臘(高棉)的夾擊之中,戰事頻繁、國力消耗甚大,最終在明英宗天順年間為安南所滅,成為了其治下的一個藩屬土司,只領有賓童龍和古笪(注:今越南慶和省一部)兩塊極小的國土。
不過而今統治占城的南王朝歷代君王都不甘心成為安南的附庸,趁著安南南北分裂,如今的占城王PoSaut正雄心勃勃的準備著恢復舊有的國土,然而占城本來就勢弱,又丟了阿摩羅波胝、因陀羅補羅、毗阇耶等主要國土,所以哪怕安南分裂了,單靠自己的力量也絕對不是有著葡萄牙人支持的阮主的對手。
“所以余來了。”蔡通看著這一片陌生的土地深深的吸口氣,盡管他還有些不情不愿,在童子營中養成的一切行動聽命令的習慣還是促使他直面自己未來的人生。“木頭、稻米、糖。”蔡通默誦著可能從賓童龍得到的一切及自己收到的命令。“還有探查周邊的海灣,為東寧尋找合適的據點。”重復完這一切,蔡通猛的沖著臺灣的方向一揮拳頭。“總領,余會讓你看的,余不比洪輝他們差!”
就在蔡通發誓的同一刻,一乘小轎抬著陳繩武走在廣州府的大街上,通過偽造公文和賄賂的手段,此刻的他已經擁有了秀才的身份,這一次他是以參加康熙二十年廣東鄉試的名義來到廣州,接下來他將在遠比瓊北文昌繁華的都市廣州置業定居,從而正式開始聯絡和恢復鄭克臧極其重視的漢留情報組織。
“余果然沒有看錯人。”瞇著眼睛在同樣搖晃的軟轎里陳繩武欣慰的自言自語著,由于清軍的封鎖,他獲得臺灣的消息需要轉幾道手,因此剛剛才得知朱錦身死和鄭克臧除掉馮錫范的他才會有如此的感嘆,既是感嘆朱錦的壯年早逝,又是感嘆馮錫范的可悲下場,更是感嘆鄭克臧的大膽和果決,不過感嘆了一陣子,他便把心思收了回來,隔著軟轎探問道。“胡五,你剛才沒有看錯吧?”
“爺,俺的眼神你都信不過嘛?”跟著軟轎亦步亦趨的護衛輕聲的回應著,作為軍中的神射手之一胡五雖說不能百步穿楊,但五十步里可以箭箭命中紅心,以如此銳利的眼神,看一張大大的畫像自然是不在話下的。“明明白白供奉著白鶴真人的畫像呢。”白鶴真人畫像是漢留組織的標記之一據說是依照陳永華的形象繪制,但陳永華本人親口說了,這只是以訛傳訛不過隨著朱成功的去世、漢留組織的解體,諸如乾坤會、添弟會、三點會等這些自稱是洪門一脈的地下組織也經常使用這個標記,但不管怎么說,都是民間反清力量的象征。“要不,俺今天晚上再去探探?”
“不,不要。”陳繩武阻止著。“咱們剛剛來廣州,人生地不熟的,要是露了跟腳就不好了,暫時先擱一擱,慢慢來,不著急。”陳繩武斟酌了一會,隨即又命令道。“關鍵還是跟東寧那邊的聯絡,這個絕對不能出岔。”
“爺,放心好了,跟文昌那邊說好了,每個月都來趟船,有什么要緊的••••••”胡五說到這,突然閉口不談,陳繩武一愣,隨后只見轎夫們從肩頭放下轎子擠到了一邊,然后便是凈道的鑼聲響了,陳繩武悄悄撩開轎門簾,只見舉著肅靜、回避的虎頭牌的差役們耀武揚威的走在大道上,隨即一頂四人抬的藍呢官轎威風凜凜的跟在后面,此時胡五報告著。“爺,是惠潮道。”所謂惠潮道其全稱應該是惠潮分巡兼兵備道,雖說不是惠州、潮州兩府的頂頭上司,但總攬防務和監察,也是一方大員,但這個四品官卻不是一個漢人,就聽胡五報告著。“爺,是滿八旗的韃官。”
原來如此,這些八旗老爺出了京城可是一個個人模狗樣啊,不過廣州不比其他的地方,除了省城大員外還有不少北京城里王公大臣的包衣奴才甚至康熙的耳目在,因此這隊行列看似威風,但實則還是很守規矩的。
然而胡五的卻出格,以至于陳繩武不得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胡五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于是訕訕的摸了摸頭,隨后陳繩武提醒道:“不要到地頭,提早一點打發他們。”
胡五會意的點點頭,此時滿官的隊伍已經遠去,陳繩武便用折扇敲了敲轎沿,轎夫們會意的抬起來準備繼續剛才未盡的行程,此時卻聽陳繩武交代著:“不要走大路了,堵了這么長時間,那邊許是等急了,還是想辦法抄小道吧。”
這些轎夫可都是廣州城里的地理鬼,大小就是吃的走街串巷的飯,這不,一聽說身上這位也準備走小路抄近道趕時間,當下沒有二話,立馬轉了個小街巷進去,可正是這么一轉,讓胡五還真發現了問題。
“爺,后面有人跟著,看樣子不像是小偷。”胡五有些懊惱的說著,財沒有露白怎么可能引來窺視者。“八成是剛才看白鶴真人畫像時露了像,要不要屬下去驚走了他們?”
“不必了,讓他們喜歡跟著就跟著好了,日后也省得領他們認門。”陳繩武冷笑著,不讓胡五動手并不是他認定了對方就是一同反清的同志而是他擔心胡五一旦動手少不得會讓人看出其身上有軍中的功夫,雖然總解釋的過去,可萬一引來有心人的注意就不好了,要知道這是敵占區,愿意賣身事賊的漢奸可多了去了,所以還是穩當好。“只要不是謀財害命,先讓他們去。”胡五應了一聲,但陳繩武的話沒有說完。“下次記住了,不要再說什么屬下卑職了,說了多少次了咱們是主仆••••••”
陳繩武這么一讓他們去,這伙人還真以為他沒有發現,居然大搖大擺的連盯了三天,陳繩武每天故意走街串巷拜訪各府應試的舉子,每天都能看到他們盯梢的尾巴,陳繩武也不為所動,終于有一天尾巴消失了。
不過尾巴消失的同時,一個不好的消息也同時傳到他耳里,一直實行反跟蹤的胡五發現跟丟了目標:“爺,人不見了,上次看到的那伙拜白鶴真人的人都不見了。”
不見了也很正常,畢竟是反清地下組織,怎么可能光明正大的一直暴露自己呢?那不是請清兵來抓自己嗎?不過陳繩武卻判斷,對方不太可能就這么離開了廣州城,必然隱匿在哪個犄角旮旯里窺探時局呢。
“清虜勢大,他們偶爾換地方也是應該的,等過幾日應考的士子陸續都到了,趁著人多,韃子顧不過來,你四下走走,不,不要你去,”陳繩武否定著自己剛剛的決定。“你的面相肯定讓人記住了,還是讓杜七去找,找到后也不要驚動,盯緊了。”陳繩武在書房里踱了幾步。“你去找個牙人,盤個鋪子,東面貨總是要出手的。”此時后來著名的十三行還沒有建立,所以任何人只要是有門路都可以做夷貨的生意。“另外咱們的生意扎手,賣得便宜了肯定會讓人盯上,你去找家鏢行來護著,不要用咱們的人,到時候也好擺脫干系。”
“是,小的這就交代下去。”
胡五總算記住了陳繩武的再三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