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命先行的張啟忠手里連他自己在內不過三十個人,而且才出崖州城西的鎮海門就有兩個瓊州兵潛逃了,但張啟忠并沒有對前途感到失望,為了制造聲勢,他首先在寧遠河以東鄭軍名義上的控制區內大張旗鼓的抽丁拉夫,脅迫部分士紳、團練、宗族、村落提供兵員,七拼八湊之下居然讓他把兵力擴大到了二百人,這就幾乎跟田超的本隊一樣規模了,更有甚者,他還搞來了幾匹驢騾,組成了個小小的“馬隊”。
部隊膨脹之后,張啟忠揮師過河闖入崖州灣沿岸地區,雖然同樣出現了逃兵,但此時的張啟忠展現出他心狠手辣的一面,用七顆逃兵的人頭徹底震懾了全軍。在立威之后,張部一路緩行,在虛張聲勢的同時向若干閉堡自守的村落勒索糧餉,并以不服王師的名義,連續攻打下兩座村落,這么一來鄭軍準備大舉進攻感恩的風聲就如野火燎原一般傳開了。
退往感恩的清崖州協副將鄭僑柱原本以為趁著粵省援兵大至、鄭軍收縮戰線之際,自己可以從容準備反攻崖州,但忽然聽得數千鄭軍來取感恩,不由得大驚失色,于是一方面閉門死守,另一方面急急向昌化方面請援,正在惶惶不安之際,一場臺風逼近瓊州,一時間風雨大作,鄭軍“被迫”頓兵不前,這才稍讓這位“勇冠三軍”副將大人稍稍安心。
臺風當然要迫使鄭軍的戰船退回樂會博鰲浦一線避風,不過在此之前,兵力不足的鄭軍水師還是先后擊沉、擊毀了清軍運輸物資的后續船只二十一條,且俘獲了另外三條,獲得米糧數百石、生豬、生羊及酒水若干。
六月二十三日,臺風離境,鄭清雙方之間隨即在會同與文昌、樂會與安定之間展開連續不斷的小規模的交戰,戰事通常以哨及哨以下的規模進行。由于瓊州多山地丘陵、道路經久失修,因此雙方常常在這種小規模的戰斗中精疲力竭。
七月初九,又一股臺風自瓊州外圍掠過,兩天的傾盆大雨結束后,何傅在瓊州府主持召開了軍事會議。在會議上,一眾清軍將領為了選擇哪一條進攻路線爭執不下,最后何傅一錘定音,決定以主力湘桂聯軍及廣州駐防滿蒙八旗計一萬五千人經由安定的中路進軍,另以粵軍一部并桂軍一部五千人走文昌東路,而原來瓊州綠營及當地團練約四千人經由澄邁、臨高的西路增援昌化、感恩一線••••••
“這算什么事!”負責琉球國稅收的所帶方物奉行馬朝智原本是所謂的表十五人(注:相當于各部大臣)之一,頭戴的紫冠和插花金莖銀簪無一不象征著他的威嚴,然而此刻氣哼哼的他甚至不顧散亂的胡須,可見此刻心中的怒火有多么的高漲。“那鄭家向來往那霸的各國商船收取通海稅,咱們已經裝聾作啞不出聲了,可而今居然連往來的琉球船也要收稅,他們也過于霸道了吧。”馬良智沖著主管外交事務的鎖之側責問道。“池城親方安若,你是怎么跟東寧的商館交涉的?”
“親方安某”正是毛氏池城家當主的名乘(注:相當于通字),而整個琉球第二尚氏王朝時期,翁氏、馬氏、毛氏池城家和毛氏豐見城家中出任三司官者輩出,因此當時的人們將這四家與王族的分家向氏并稱為“琉球五大姓”或“琉球五大名門”,因此漢名毛恩壽的新城親方安若無論從門第還是如今的地位來說都跟琉球名字為仲井真親方良謙的馬良智地位相等,所以根本不用看對方的臉色行事。
“馬良智,東寧如今可是拿御主加那志前(注:琉球國王)接受清廷冊封來說事。”毛恩壽這話其實也充滿了無奈。“咱們是小國,夾在欲圖爭霸大陸的強國之中,除了委曲求全還能怎么樣,難不成,你準備封了東寧的商館,抓了東寧的商人不成?”毛恩壽搖搖頭。“如今東寧已經勒令泰西各國以及暹羅的船不得進入那霸貿易了,萬一逼急了徹底封鎖那霸,國用豈不是更加不足了。”
“可咱們的收入原本就要被薩摩盤剝一層,如今再被東寧盤剝,那還有什么利益?”馬良智的話也有道理,奄美諸島被薩摩奪取之后,琉球只能靠在轉口貿易奄奄一息,如今連轉口貿易都要被東寧奪去,那琉球國也確實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了。“國中子民逐波,用命換來的財物卻要拱手交與他人,這,這,如何能服國人。”
“如果咱們放棄清國,繼續遵奉大明皇帝呢?”主管港務、戶籍、民事、公安、消防、宗教、建設的泊地頭在一旁建議到。“想來東寧當沒有借口攔截我國商船了吧?”
“怎么可能?”毛恩壽搖搖頭。“咱們不說清國皇帝得知后會有如何的反應,就算咱們重新遵奉大明正朔,財力匱乏的東寧也一樣要收咱們的錢,最多不過換個名義而已。”
“那怎么辦?”表十五人中的其他幾個也議論紛紛起來。“是否能試著讓薩摩出面?”
“這也是不可能的,”毛恩壽苦笑道。“薩摩又如何肯跟東寧敵對。”這話當然是有因頭的,且不說現在幕府嚴禁日本各藩擅自動刀兵,就算格外開恩讓薩摩出面,已經承平時久的薩摩愿不愿意代琉球出面跟消滅了清國數萬大軍的東寧講數還是一個疑問。“估摸著勉強請其出面了,勒索的好處也是各驚人的數字。”
“若是薩摩船也被東寧要求支付通海稅呢?”管理國有財產和山林的用意方物奉行提出一個假設。“諸位大人還記得不記得,前幾年薩摩船神秘失蹤一事,咱們或可以說找到了證據,是東寧動的手,如此,島津家還會坐得住嗎?”
“無憑無據的,萬一穿幫了?”作為三法司(注:即三司官)之一的所帶方急忙制止到。“到時候隨便哪一方出手,琉球便只有亡國一途了,不妥,極其的不妥。”
三司官是位居攝政之下,是琉球朝廷的最高級別的官員,其地位相當于中國的三公、三師,不過與只有象征地位、專司禮儀的攝政不同,三司官擁有琉球的最高權力,其顧名思義共設有三人,由親方(注:琉球位階,為琉球士族中的最高稱號,且不能世襲)中選舉產生。擁有選舉權者包括琉球的王族和上層士族共200余人。王族則只有選舉權,沒有被選舉權。選出的三人分別擔當用地方、給地方、所帶方三個職責,品階為正一品至從二品不等。不過,公元1611年,薩摩迫使琉球簽訂了《掟十五條》(掟十五ヶ條),其中規定三司官一職只能由傾向薩摩派人士出任,所以,從那時起三司官只是名義上琉球國的最高級官員,實際上已淪為薩摩藩統治琉球的代理人。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難道眼看著琉球坐以待斃嗎?”馬朝智憤然而起,一甩手,氣沖沖的走了出去,看著他的背影,毛恩壽眼眉微微一挑,隨即若有所思的瞇起眼睛,不過其他人顯然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只是一陣唉聲嘆氣••••••
當天夜里,毛恩壽悄悄的拜訪馬朝智。對于毛恩壽的突然來訪,馬朝智顯得十分的吃驚,但畢竟大家都是做到近乎絕頂的位置上了,這點城府還是有的,于是東拉西扯了一陣,直到毛恩壽要求屏退眾人,兩人的談話這才進入了正題。
“其實,我以為救助琉球的方法還是有的。”毛恩壽開門見山的說到。“只是有些冒險。”
“冒險?不冒險的話,琉球遲早會因為貿易枯萎而并于絕境的。”馬朝智堅定的回應道。“大人還是不要賣關子了,都什么時候了,直話直說吧。”
“若是從薩摩收回奄美諸島,大人以為是不是還有一線生機。”
“奄美諸島有數萬畝的蔗田,以蔗糖的利益,卻是可以讓琉球緩過勁來,但薩摩島津又如何舍得將這些利益歸還琉球,大人指望跟他們祈求,怕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讓跟東寧談談,以重新向明廷稱臣,并支納通海稅為條件,請求上國幫助收回諸島如何?”毛恩壽這話并不是說出來的,而是沾水寫出來的,原因無他,一來薩摩在琉球有許多眼線,二來,他也怕馬朝智轉身賣了自己。
“指望東寧?”馬朝智吸了口氣。“鄭家可是海盜出身,萬一前門驅狼,后門進虎怎么辦?不成,不成,實在是太冒險了,而且,聽說如今東寧在長崎的生意做得火爆,憑什么舍棄了在日本的生意,為咱們出頭。”
“我倒以為,東寧可以跟薩摩翻臉,但江戶絕不會跟東寧翻臉。”毛恩壽也是反復考慮過的。“其一,如今清國禁海,日本索要的貨物只有東寧一家可以提供,一旦翻臉了,豪商們的損失就大了;其二,大阪和江戶的商人對薩摩壟斷薩摩口的貿易早有不滿,打了薩摩,又不是打三都(江戶、京都、大阪),這些豪商少了對手拍手稱快還來不及呢;”豪商的力量大,這是一個方面,關鍵還有第三的因素。“最后,薩摩力量大了,江戶的地位會不會動搖,這可不是老中們愿意看到的。”
“話是有些道理,可是能說服東寧嗎?”
“不試試怎么知道,”毛恩壽直直的盯住馬朝智。“只是如今國中勾結薩摩的甚多,若是事不密的話,轉眼就有災禍降身啊••••••”
“那大人今天來找某家焉不怕某把此事捅出去?”
“大人乃是國中柱石,我信得過大人,而且,非你我聯手,不足以采信東寧。”
“這話怎么說?”
“大人且聽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