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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低頭翻閱卷宗的郁平,屬下小吏恭謹的報告道:“都堂,宋掌刑、丁理刑來了。”
按照明初的體制,錦衣衛最高領導者為正三品的指揮使,通常由國戚和勛臣出任、其下有佐官有從三品的指揮同知、正四品的指揮僉事及從四品的鎮撫各兩員。不過從明代中期開始,錦衣衛指揮使通常會加上都指揮使甚至五軍都督府左右都督的頭銜,其地位已經從一介鷹犬走狗上升到國家重臣,因此長期以來,錦衣衛內部通常都尊稱指揮使大人為等同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及帶有副都御史、僉都御史銜的總督、巡撫的“都堂”,當然這個錦衣衛監察百官的職責與三法司中的都察院相近也不無關系。
“讓他們進來。”郁平頭也不抬的說著,片刻之后,兩位在地方上可謂方面大員的軍律司干將便在屋外報名參見,此時郁平才擱下筆命令道。“滾進來。”一聲令下,不過三十歲出頭的宋國平和面目黝黑的丁有銀一前一后的走了進來,未曾開言,先是跪倒行禮重新參見,見此,郁平擺擺手讓兩人起來:“不必虛禮了,說吧,有什么緊要的事。”
錦衣衛中原本只有千戶、副千戶、百戶、試百戶、總旗、小旗等類似明軍衛所的官階,只是上述官階與如今鄭軍的爵位等級相沖,因此在絞盡了腦汁之后,郁平才想出了用掌刑替代千戶、用理刑替代百戶、用掌班替代總旗的名目。
當然從這些官名來上,看郁平肯定是借用了原來東廠的掌刑千戶、理刑百戶的階級劃分,不過掌刑也好、理刑也罷,說來說去都是虛銜的,實際上落實到個人頭上還得看其在大都督府軍律經歷司內的具體職銜。
“回都堂的話,南京分司rì前發現一樁蹊蹺的事。”宋國平當即匯報道,作為童子營出身的老干部,他雖然沒有專門做過特務工作的培訓,但軍律司成立至今也有十余年了,就算半路出家,宋國平的業務水平也已經相當出色了,因此才能敏銳的從不起眼的小事中發現問題的所在。“具體的就讓丁理刑來報告。”
丁有銀可不是鄭藩的老人,他原來是清廷江蘇臬司衙門的捕快頭目,對南京以及江南地區的三流九教相當熟稔,因此盡管他曾多次參與過搜捕反清志士的行動,但鄭軍攻克應天之后,軍律司還是保下了此人,并且授予其正六品的官位,從而令其死心塌地為軍律司服務。
“都堂,卑職奉命監視新近入京的各藩王府,結果發現各府雖然彼此之間不多串聯,但不約而同的都派人到城西一處古董店采買字畫。卑職因此起疑,暗地派人查了這家鋪子的底,發覺卻是在光復之后才開設的”
丁有銀把事情的經過娓娓道來,說來也是,盡管朱耷兄弟有敵后活動的經驗,也安排各府小心行事,但是在鄭藩用放大鏡仔細觀察的情況下又如何能逃脫了。
“卑職發現最近幾rì,各府出入的人員明顯增多,并長時間的逗留。”丁有銀繼續報告道。“更讓卑職jǐng覺的是,昨rì有cāo湖廣口音的人入店后就不曾出來,而且此人進店后不久,店鋪的伙計便向各府送貨”
“這件事你辦得很好。”聽罷丁有銀的報告,郁平夸贊了一句。“你先且退下。”知機的丁有銀退了下去,郁平的目光隨之落到了宋國平的臉上。“閩才,你怎么看這件事?”
“老師,”郁平是做過童子營師范的,因此宋國平用這個稱呼可以拉近兩人的距離。“結合咱們從埋在各府內的眼線的報告可以知道,最近必然有大事發生。”宋國平頓了頓,仿佛在承受某種不知名的壓力般,但最終在郁平鼓勵的眼光下說了出來。“學生之前還在疑惑,各府有何依仗作亂,但如今看來,或許是定虜伯有了異動。”
“不錯,卻有這個可能。”郁平緩緩抬起頭,目光直視房梁上的雕刻,語氣有些沉重的說道。“如今王上大軍北伐,江南空虛,南京城里不過留守司區區千余巡街兵丁、衙役,萬一有人里應外合,一場大變就在眼前了。”
聽得郁平的感嘆,宋國平語氣一正:“都堂,一期北伐已勝利可期,此時斷不能讓這些國蠹將王上的心血,十余萬將士的付出毀之一旦呢。”
“本官自然省得,但此事關系明室涉及宮中,若不能妥善處置,恐怕有損王上的聲譽,也將為王上代明而立平添無數風波和曲折。”郁平此刻有些舉棋不定的樣子。“若是這樣,恐怕我等即便身死也莫能贖其罪過啊。”
宋國平臉色一變,顯然也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不過他很快便再度進言:“都堂,其實各府內亂不足為懼,左不過區區數千烏合之眾,雖然南京城內本藩駐兵也不多,但糾集留守司和王府翊衛定能一股蕩平,當可以引蛇出洞,但萬一劉部順江東下”
郁平悚然而驚:“來人,武昌分司的報告送到了沒有?”
很快,一名校尉捧來宗卷,郁平一看便丟到一旁:“有沒有最近幾rì的。”
答案是否定的,郁平突然站起來在室內疾走幾步:“有些不對勁,武昌的報告應該是兩rì一報的,即便路上有些波折,也不該只余十rì前的東西。”
郁平的目光落到宋國平臉上,宋國平艱難的吞咽了口唾沫:“都堂,是不是”
“來人,快馬聯絡九江分司,讓他們密切注意江上動向。”說罷,郁平繼續命令道。“宋掌刑,”宋國平應了一聲。“你立刻親自趕往蕪湖,監視江面。”宋國平應了一聲,卻沒有邁步,郁平有些不耐的看向他。“你還有事嗎?”
“都堂,下官聽聞,如今東洋艦隊一部已經進駐鎮江,而且淞崇都督府的守兵一團也將開往常州一線。”鄭克臧的命令雖然隱蔽,但宋國平畢竟是地頭蛇,一早從細微之中發現了蛛絲馬跡,因此建議道。“是不是立刻請旨調動兩部進駐南京。”
“這是你可以cāo心的嘛?”一聲呵斥嚇得宋國平不敢再多說,于是倒退的出去,看著宋國平的背影,郁平似乎有些煩躁,只見他在室內如困獸一般疾走了幾步,似乎終于決定了什么,最終坐下來提筆急書起來,等到奏章一蹴而就了,他沖著門外喝到。“來人。”親隨走了進來。“這是急件,立刻送往軍前,另外,命人準備車馬,本官要去王府謁見夫人。”
郁平還沒有起身,外面就有人大聲報告道:“都堂,舒城王攜王長孫求見。”
舒城王?郁平腦子里當即浮現出一個竹竿一樣的人物:舒城王朱慈炴,第三代益王朱厚炫嫡三子一脈的第五代王位繼承人,按輩份來算可以說是現今的益王朱怡鎬的堂祖父。不過這個人,這個時候來見自己有何目的呢?
一念及此,郁平當即命令道:“請舒城王到偏室相見。”
已經七十多歲的朱慈炴帶著四十來歲的朱怡銘顫顫巍巍的被人引到了偏室,還沒等降階相迎的郁平率先行禮,這位老王爺就拽著孫子咕咚一下給郁平跪下了:“還請都堂救命啊!”
郁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也不敢怠慢,急急命人扶起兩人,等泣不成聲的老郡王在室內落座了,郁平才從其已經渾濁的嗓音里聽明白了一切,原來朱慈烯抵達福京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并不知道孫子朱怡銘參加了諸王的陰謀集團,只是今天的聲勢鬧大發了,他才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一問之下自是大驚失色,當即拖著孫子前來首告。
“郁都堂,夏王祖孫三代對我朱氏多有庇護,如今夏王驅除韃虜恢復半壁江山更是有不世大功于社稷,可恨宗室中有人一葉障目,反而以為這江山是朱氏的,殊不知,周室八百年尚有亡覆之rì,我朱氏又豈能例外”
“老王爺毋須激動,您老人家有如此想法甚好,想來世孫也是年輕氣盛,為人所鼓動。”郁平當然要對這位識時務的老人投桃報李,所以一開口就把朱怡銘的罪過給削減的一干二凈。“如今亡羊補牢未為晚也。”
朱慈炴長舒了口氣,他是經歷過明清世替時那天崩地裂的一幕的,自然不會再想經歷那一幕,因此只想自己壽終正寢的他見到郁平松口,當即催促著依舊跪倒在地的孫子坦白實情:“孽障,還不把實情一一交代清楚了!”
面對老而彌堅的祖父,朱怡銘還有些悻悻,但人已經到了錦衣衛,他自然也就認命了,當即源源本本還事情和盤托出,最后還石破天驚的來了一句:“昨rì劉鎮使者已經抵京,言明其前鋒已經過了池州,算rì子,今rì必過采石磯,所以各府已經約定今夜動手”
下面的話,郁平已經聽不下去了,他匆匆丟下一句,照顧好舒王祖孫,便奪門而出,不過他還算有幾分清醒,知道鬧市縱馬必將泄露消息,于是他內緊外松的命令緹騎出發,自己則重新登車,慢慢前往夏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