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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西大洋上風輕云淡、波瀾不興,藍得炫目的天空和黑得通幽的大洋在視線的盡頭交匯,形成一副充滿想象力的美妙畫卷。此時,遠方幾點白帆闖入了這個純色的世界,遠遠的,一如天空中浮云的倒影般,充滿靈動。但如果我們能夠拉近視野,就會發現,這點點白帆之中夾雜了青黑、靛藍等其他并不搭配的色彩,宛如白云堆積形成了烏云一般,將原本詩情畫意破壞的淋漓盡致。
不過我們視作畫中人的某位卻不認為眼前的景物有什么不協調的地方,相反,在他看來這打滿補丁的船隊,才是人類征服世界的不屈精神的寫照,是生命最火熱,最猛烈的綻放。
讓我們仔細看看他引以為自豪的船隊吧,事實上第一眼的感覺的確有些古怪。兩條一前一后陪伴的護航炮船姑且不說,他們有著狹長的線條和迎風招展的白帆,并不是破壞景物的罪魁禍首。但是另外四條泰西式樣的船只上卻令人詫異的聳立著中國式的古典硬帆,這就好比在水墨畫中硬生生的使用油畫技巧,讓人品嘗美食的同時發現蒼蠅就在其上。
當然,船隊中的忠人顯然不是這么理解的,或許他們還認為這幾條混合式的帆船是目前明鄭國內性價比最好的遠洋貨船,沒有之一。這樣理解當然沒錯,唯一有錯的就是評價者所處的觀察角度不同而已。
事實上明鄭入主南中國之后,奉行的是請進來走出去的積極海貿政策。
所謂請進來是指開口通商,招待泰西、琉球、暹羅等國商人,不過請進來異國商人等于放棄了海外市場的暴利,而且明鄭官方還要求入口貿易必須在官府開設的交易所內進行,價格、交易數量都要受到海關衙門的嚴格監管,凡是膽敢私下交易或是開設私港的,交易雙方都要受到嚴處,為此海關還從水師手中獲得大量的除役快船組織了緝私艦隊,就是有幾十門大炮的泰西武裝商船在近海面對海關艦船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的停船接受檢查。
既然請進來獲利不豐而且受到拘束,那就只能走出去挑戰變化莫測的大海,以謀取數倍乃至數十倍于口岸貿易的巨額收益。
其實中國早在唐宋就有出洋貿易的傳統,明末的時候,外洋貿易更是到達頂峰,整個東南亞乃至印度洋上都可以看見中國的外貿船,只是這種積極向上的海貿趨勢在明清鼎革期間遭到了破壞,隨著清廷禁海政策的執行,中國船快速在外洋市場上消失了。在另外一個時空中,中國海貿的復興是隨著所謂康乾盛世的到來而重新發展起來的,不過在這個時空里,鄭克臧顯然加速了這個進程。
走出去需要大量的海貿船,從廣東到江南,原本在清廷壓制下停工的船場現在重新建設起來,由于供不應求,制造一條海船的利潤高達百分之三百,因此新的船場也在如雨后春筍一般興建起來。在這其中,尤以從明鄭官方兵船處分制出來的各家船場的工藝最高、生意最好。而習慣了制造軍用夾板船的前軍船匠師們最拿手的自然還是泰西夾板快船,這種船船噸位較大、速度又快,自然更受海商歡迎。
只是船好造,操縱起來卻有困難。雖說明鄭進入大陸后重陸輕海,但水師還是緩慢在擴張中,別的不說原來三千料的巡航船已經大部分移交海關緝私艦隊,一萬五千料的一等巡洋艦和一萬二千料的二等巡洋艦數目也不是很多,但六千料至一萬料的巡航艦已經成為水師主力,而且水師又跟陸師不一樣,培養的水手十年、二十年內是不輕易退伍的,即便又個別退出現役了,也轉到海關方面或是內務廳經理處的船隊效命。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市面上除了極少的一部分泰西水手可供雇傭外,并沒有大量可以操縱軟帆的水手。市面上沒有足夠的能熟練操縱軟帆的水手,福船、廣船、鳥船又不如夾板船好用,面對兩難,也只有中國式的變通可以左右逢源,所以就出現了這種混合式的新船型。雖然這種新式混合船的速度大不如正宗的軟帆船,但比起老式戎克船來說卻是大大進步了,所以一經推出,就廣受歡迎,訂單甚至下到了三年以后。
正是因為這種船型的火爆,反過來也影響了明鄭水師,在集中力量優先保證戰艦操船水手的形勢下,水師中的運輸船淘汰了老式的福船悉數換成了此類船型,不過跟民用海貿船不同的是,軍用運輸船全部都是鐵骨船,船身更堅固,更耐遠洋航行。
“已經看到陸地了,沒錯,是大圖角烽火臺。”當頭一艘護航炮船上了望哨從高高的刁斗上探身出來對甲板上正在收拾雜物的水手們大聲喝到。“看,海鷗來歡迎咱們了。”
歡呼聲頓時響徹了起來,聞訊的領航員頓時松了口氣,沖著身邊的船指揮劉翔笑道:“大人,下官不辱使命。”
船指揮也就是船長,當然船型不同,船指揮的官階也不同,類似一等巡洋艦的船指揮可能是正四品的飛騎尉,而劉翔此刻出任的三千料護航通報炮船船指揮只有正七品忠武校尉,其間的差距可謂云泥之別。
劉翎也重重拍了拍領航員的肩膀:“干得好,這次能從香山澳直航西渤泥,你的功勞最大,回去后老子一定給你請功。”
明鄭水師的航行能力雖然這個時代東南亞第一的,但之前卻無從南中國直航婆羅洲的記錄,一般來說不是從金蘭方向至呔泥(北大年)然后沿馬來半島東行,就是得從東寧至呂宋至汶萊然后沿北婆羅洲沿海南下,所以此次可謂是一次突破。而走這樣一條中線至少比東線要節約一半的時間,比之走西線也要節約近三分之一的時間,這在平時代表著更多的往返更大的利益,在戰時就是西渤泥方向的救命稻草,如此大功,兵部顯然是不會怠慢的。
“別!”領航員卻急急推托。“大人,咱們這么干可沒經過上面同意,這一旦捅上去,別賞賜沒拿到,先給個擅自行動的處罰,不值當,不值當啊。”
“慌什么,我讓你干的都沒害怕,你害怕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水師學堂的磨練并不能改變劉翔身上浙北海盜的本性。“天塌下來我頂著。再說了,咱們沒成那叫做魯莽滅裂,咱們成了可就是靈活機動了,老子就不相信,提督大人這么沒眼力價。”
領航員呲牙咧嘴的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卻跟吃了大便一樣難看,對此劉翔卻不以為意。說起來劉翔的出身并不好,雖然是水師學堂的肄業生,但老底子卻是當年房錫鵬浙北舊部,屬于控制使用的一類。劉翔的哥哥劉翎至今留在西渤泥的殖民地艦隊中不上不下做一名私掠船長,其余的親朋好友混得好的也不過在長江艦隊中做個小頭目,混得不好的就干脆除役改為遠洋商船的船長、領航、掌舵去了。盡管師長們不見待,升遷速度又遠不如同期的同學,但劉翔自己卻活蹦亂跳挺自在的,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老海狗,只要在海上,做什么都無所謂,更何況是掌握一船的船指揮、護航艦隊的臨時分統官。
“大人,”了望哨又大吼起來。“燕子磯號發來旗號,黃指揮請示和西運九號脫隊前往蜈蜞嶼。”
蜈蜞嶼是西渤泥都護府鄭克臧將都督定為一省主官之后,各地都督府隨即改名,其中國內的都督府改稱鎮守府,設鎮守使一人,統領一團至一旅龍驤軍,而海外的則改為大都護府和都護府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島上首領張氏一族已經被鄭克臧任命為世襲總兵官,但是出于制衡的目的,島上還設有都護府派去的斷事官(軍法官)一員,且在張氏部屬聚居區外又設立港區和移民村落,不使張氏一枝獨大。同時西洋艦隊還定期向蜈蜞嶼派遣戰艦和運輸船,即是提供物資又是展示實力還兼帶護衛,迫使張氏不敢離心離德。
“給燕子磯號發旗號,”此番西運九號上就運有一部分民生補給品和五十戶瓊州黎族移民,當然大頭還在主隊這邊,整整三條運輸船和三百戶山哈(畬族)是近年少有的大手筆。“同意他們脫隊,命令向蜈蜞嶼輸運完畢后,至超勇堡外港匯合。”
兩艘艦船慢慢的轉向了,此時海水的顏色已經從深藍向淺綠發展,陸地上的景物已經隱約呈現在一行人的面前。不過和眾人想象中祥和寧靜的鄉野不同,遠處卻是一片煙火繚繞的景象。渤泥這個地方,前一年的十一月至第二年的三月間都是雨季,是不適宜燒荒播種的季節,在這個季節里出現火燒火燎的景象,必然是戰爭引起的。
“土人們又在沒事瞎折騰了。”因為離得遠,因此即便透過望遠鏡也看不清岸上的情況,所以劉翔只是感嘆道。“這么塊寶地,就給這群土人糟蹋了。”
從船艙里鉆出來接班的副指揮聽到了,當即一笑:“指揮大人太過悲天憫人,土人彼此攻伐、亂作一團,本藩才好開拓不是。”
劉翔點點頭:“也是,若非如此,本藩又何以立足。”
說到這,劉翔又搖搖頭:“可惜北虜拖住了本藩南下的腳步,否則,這片沃土早該換了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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