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結束之后,川東明軍重新開始向外出擊,不過這次出擊的主要力量并非朱耷掌握的侍衛親軍,而是那些為了擴大自己地盤的川東各家。力合則強,力分則弱,明軍不能凝成一股繩,自然攻擊的勢頭就不可能犀利,因此紛紛被擋在城下,鮮有成功落城者。
不過明軍的狂亂也造成了清軍救援的麻煩,無法一擊扭轉戰局的清軍在南線鄭軍虎視眈眈的情況下也只能采取小部多股出援的方式搶救各地城寨,于是攻堅變成了消耗戰,期間還被瞅準時機的朱耷兩度圍點打援,消滅了近三千綠營兵。
因為囤積的軍糧有限,因此明軍的攻勢并不能持久,短短兩個月便被迫終止了無效的攻城。這一輪下來,明軍損失約萬人、奪取縣城三座,造成綠營損失約五千。雖然戰果不大,但若是聽任這樣水磨下去,清軍在四川的統治將徹底終結。
更為可恨的是鄭軍在一邊好整以暇的看著二虎爭食,一旦明軍勢大就不聞不問,反之卻頗多牽制,使得清軍無法集中力量消滅朱耷所部,使得川局愈發的糜爛。在這種情況下,秉承康熙意旨的蘇克哈圖在息縣提出了雙方聯手消滅明軍、平分四川的建議。
“平分四川?怎么個平分法子。”鄭藩代表田襄辦用一種不懷好意的目光看向蘇克哈圖。“如今川中平原之地都在貴方手中,若是平分,不知到時候能分給本藩多少?”
蘇克哈圖一愣,他原以為鄭藩方面會以朱耷部也是漢人、也是明軍、也是反清力量為借口來討價還價,沒曾想對方直截了當的談論起日后的利益分配來,這讓他在對促成聯兵一事感到樂觀的同時也感到了沉重的壓力。
沒錯,四川的精華在于成都平原,只有確保成都平原在手,清軍才有資本在四川立足,并且支援一部分財稅給甘陜方向。不過清廷既想保住成都平原,又想占據川東一線,須知道平原地形是利攻不利守的,只要卡住川江出口,才能確保鄭軍不從湖廣源源不斷而來。但這么一來,又如何能滿足鄭藩的胃口。
“敘州府(治宜賓)、嘉定府(治樂山)、瀘州直隸州、永寧宣撫司(治敘永)、建昌衛(治西昌)、酉陽宣慰司、石柱宣慰司。”看著田襄辦不屑的表情,蘇克哈圖越說底氣越不足,說到最后,他干脆問道。“貴方還要何處府州?”
“重慶府、夔州府、雅州府(治雅安)、忠州直隸州、順慶府。”田襄辦一口氣說到。“再加上蘇大人你剛剛說的那些,其余的本藩就不取了。”
好一句不貪心,是的,田襄辦索要的地方大多是山地,即便敘州、瀘州、嘉定等地也遠不如清占區的成都、綿州(治綿陽)、資州(治資中)等地富庶。但問題是,雅州府如今在清廷手中,對于成都有居高臨下之勢,而嘉定也在清方手中,向來為三江匯源之地,形勢也十分緊要,至于夔州、重慶等地雖然在朱耷手中,兩家合力討明,焉有清廷一方一寸收益未獲還要貼上自己治下地盤的道理。
為此蘇克哈圖也冷笑起來:“原來貴方并無誠意助剿川東賊眾。”
蘇克哈圖逼視著田襄辦:“川東賊黨口口聲聲可是要清君側的,如今更是遵奉朱耷為監國,似有與貴方不共戴天之仇,難道夏王就不擔心國中人心嗎?”
“說得國中人心,本藩其實還要感謝貴方啊。”田襄辦皮笑肉不笑的回應著。“若不是你們滿人把有骨氣的讀書人都殺光了,本藩又如何能收拾人心。”看著臉皮漲紅的蘇克哈圖,田襄辦繼續言道。“所以即便有個別不死心的,本藩也可以如法炮制,夏王早就說過強權勝過公理,正義只在大炮射程之內。”
蘇克哈圖瞠目結舌的看著對方:“夏王可是漢人,他就不會后世歷史上罄竹難書。”
“不勞貴方為我家王上考慮。”田襄辦穩如泰山的坐在那里,絲毫不為蘇克哈圖的反應動容。“只要坐穩了龍椅自然有人會歌功頌德,夫子不也有為尊者諱的說法嘛。”田襄辦輕笑一聲。“對了,對了,其實不用本官教,貴方才是本藩的老師,明明是吃糠咽稀,硬要說成天下盛世的,不就是貴朝嗎!”
嘲諷讓蘇克哈圖有些坐不住了:“貴方屢屢嘲諷我朝,難不成想撕破臉皮了嗎?”
因為康熙還沒有做好準備,所以蘇克哈圖是極度害怕會談破裂的,但談判就是這樣,你沒底的時候就一定要裝出大牌在手的樣子:“有道是君辱臣死,既然田大人屢次詆毀我圣君,貴我之間也就沒有什么好談的了”
“不談最好。”田襄辦一下子打斷了蘇克哈圖的話。“本官正想通告貴方,夏王已有令諭,認為息縣會談并無對本藩有裨益的地方,決議中止會談,雙方還是真刀實槍做過了才好決定誰才是中華天命之主。”
不就是因為在四川問題上談不攏嗎?怎么就上升到全局大戰了。
有些不知所措的蘇克哈圖看著田襄辦站起來轉身而去,突然驚醒過來,不行,絕不能就此破裂了,于是他站了起來:“田大人留步,有話好好說”
所謂談判桌是戰場的延續,反過來也是一樣,戰場上的表現也為談判桌上的對話提供砝碼。這不,隨著鄭藩提出終止息縣會談的報告飛送北京,許州、汝寧、汝州、陳州、潁州一線開始出現了大量的鄭軍游騎,淮南鄭軍也派出小股部隊越過淮河兩岸的黃泛區向宿州、阜陽、穎上等地,就連山東都奏報有鄭軍水師窺探陸地。
一連串的報告讓褆和滿清兵部無法判斷此番鄭軍的行動是大規模北伐前的窺探還是為了在談判桌上施壓,不得已,清廷只好全面加強警戒,從當年的六月末開始,河南、淮北、山東各部開始進入戰備狀態,正在施行的綠營兵改被迫擱置,更重要的是,捉襟見肘的清廷戶部不得不挪用大量開銷用于保障軍費。
戒備狀態持續了一個月,鄭軍非但沒有大舉而來,而且收斂了游騎出動的規模,但是考慮到鄭軍可能是緩兵之計的清軍方面卻不能放松。可如此一來,滿清戶部首先撐不住了,面對如流水一樣花出去的銀子,戶部管部大學士佛倫及戶部滿尚書馬武(馬齊、馬思喀之弟)、戶部漢尚書李振裕齊齊伏闕,要求收束軍事、鎮定地方。
考慮到夏收、秋收次第將臨,生怕戰火毀了這兩筆收入的康熙一方面親自審問因為談判破裂而被抓捕回京的蘇克哈圖,另一方面頂住戶部壓力要求各地防軍繼續嚴防死守。
“海逆確系虛張聲勢。”通過審訊蘇克哈圖,康熙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無非是在四川問題上沒有滿足對方的要求,又在言語上起了沖突,所以才有今日的局面。”當然,康熙也明白鄭克臧這樣懸而不發也是一種策略,至少消耗了清廷大量的軍費,使得清廷在對明鄭的戰爭中繼續處在劣勢的地位上,但明白歸明白,他并沒有改變的辦法,只好嘴硬道。“六月不戰、七月不戰,八月、九月更不能戰,所以可以讓河南一線暫且休整了。”
“皇阿瑪說得有道理。”褆阿附著。“八月后,秋高氣爽,利于我軍騎射,海逆火器的威力因此大減,而九月之后,北地將進入秋冬之際,天寒地凍,想來南人也未必能習慣的了,如此看來,海逆的確不會出戰了。”
既然皇帝和管部的皇子都說不可能打仗了,兵部自然立刻下達了讓河南清軍休整的命令,戶部也因此松了一口氣。不過誰都不知道康熙其實是硬著頭皮作出這樣的判斷的,事實上,鄭克臧或許會考慮到北方天氣寒冷的原因,但未必不會在八月出擊,以便因糧與敵。
“馬思喀,你立刻重新安排人去南面,最好原來是蘇克哈圖的屬員,跟鄭家的人照過面的。”等褆一行退下了,康熙馬上招來了總管內務府大臣。“大局敗壞如此,朕不得不臥薪嘗膽,維持這個局面呢。”
馬思喀熱淚盈眶:“皇上為了大清忍辱負重,奴才,奴才”
“好了,”康熙當然知道馬思喀一多半是在做戲給自己看,但此刻的他已經沒有興趣邀名了,是的,正如童子功破了就挽不回來了,康熙自打頒布了火耗歸公和攤丁入畝之后也已經徹底沒了成為萬世圣君的想法。“哭哭啼啼有什么用,還不去辦。”
“那蘇克哈圖怎么處置?”
“雖然此次處置失當,但之前他還有些微末功勞,算了,就在打牲烏拉總管衙門里賞他個五品翼領吧。”康熙沉吟了一會吩咐道。“讓他口風緊一點,不然福分可守不住。”
馬思喀渾身一顫,隨即應道:“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