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泰順二年三月初一,鄭克臧的車駕駛離杭州。
熟悉地理的人不要查看地圖便可知道,從杭州到南京,包括海路在內一共有四種走法。
其中要是走海路的話,只要從嘉興的澉浦港或嘉興的乍浦港上船,出杭州灣轉入長江口,然后上溯至南京龍江關碼頭即可,是四種走法中最為便捷的一條且不經沿途州縣最少擾民。不過南京那邊關于禪代大典的準備工作尚未就緒,鄭克臧自是不可能急不可待的跑到南京等待,否則,傳將出去是要讓列國和清廷看笑話的。
除了海路之外,還有東中西三線道路可走。內中最便捷的自然是中線,經湖州府過長興縣,經由太湖西側進入常州境內,然后轉往南京。不過這條路夾在湖山之間,道路崎嶇不說,未必沒有忠于明室的勾結山盜湖匪做博浪飛椎。當然有著數千護衛的鄭克臧并不怕經過駐軍多次清剿的少量匪患,但是禪代之前卻遭遇前朝余逆反撲,那可就不是什么好兆頭了。
排除了中線后,就只剩下東、西兩線道路可以選擇。東線顧名思義是從太湖東側經過,這一路上都是平原地帶,名城大邑比比皆是,是鄭藩治下最繁華、最富庶的地區,如今全部屬于江南等處地方(省)。至于西線則是由湖州而宣州,宣州入太平,太平沿江而下入南京。
最終鄭克臧選擇了西線,這不是他喜富厭貧,而是他認為浙西的財政本不寬裕,再為迎駕勞民傷財,最終吃虧的還是中央財政和黎民百姓。于是,三月初四,鄭克臧至嘉興;三月十一,入松江;三月二十,抵蘇州;四月初三,進常州。
“這一片有多大主要營種些什么東西”望著面前的田莊、池塘,一身粗布農妝的鄭克臧用并不標準的南直隸官話詢問道。“這幾年來的收益有多少雇傭長短工花費幾許可否保證他們的吃飯穿衣”
鄭克臧問的并非是當地的農人,而是王莊的管事,鄭藩控制江南之后曾經進行過大規模的抄家籍田,單單常州一地,就有超過十萬頃的上好田畝劃入了內廷,成為鄭克臧直領的王莊或代管王莊。進一步推及整個江南的話,王田更是達到了總耕地面積的四分之一,這還是不計算溧陽、高淳等地劃撥內廷的山林的結果,比之當年鄭成功、鄭經兩代在東寧經營的全部耕地的總數還要多得多。
這么多的田畝落入內廷,不可能不對江南的經濟造成嚴重影響。為了保證地方賦稅征收,鄭克臧向內閣妥協,明令除山林外的所有王莊按攤丁入畝后的新稅制如實繳納賦稅,不過饒是如此,每年的土地收益也大的驚人。
既然要向地方官府納稅,鄭克臧自然不能以老的辦法經營,因此除了部分過分零散的耕地繼續出佃外,其余悉數收回來直接經營,從而人為的實現農業資本主義萌芽。不過從佃農手中收回土地,在當時也造成了極大的動蕩,只是在官府的彈壓和分流下才沒有造成進一步的危害,但在某些心懷不滿的人的眼里,這又成了鄭克臧的滔天大罪。
“回王上的話,這片莊子包括邊上三個村子在內一共四萬畝,”王莊管事平日里也最多跟提調、副提調之類的中層干部打交道,何曾直接面謁過總boss,因此在回應鄭克臧話的時候頗有些戰戰兢兢。“除了一千五百畝口糧田和三千畝菜田以外,其余都改作桑田,另有四個總計一千來畝的水塘用來養魚、養鴨。”王莊管事偷眼看了鄭克臧一眼,就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正仔細聽著,頓時安心了不少,于是原來磕磕巴巴的話也變得流暢起來。“田里的桑樹大多是這幾年新種的,不少才剛剛出葉,所以目前只起了二十間蠶房,蠶期能出五十來石蠶繭,不過莊子在東邊三姓村設立一個酒作坊,桑葚熟了的時候,可以用來釀酒,也是一部分收益”
“魚塘里還種了蓮藕,每年能收獲藕十萬斤左右,蓮蓬上萬個,荷葉三萬來斤魚、鴨、菜蔬以及鴨蛋能直接賣到常州、無錫城里,雖然收益不多但勝在長遠雞也是有養,不過賒給那肖短工了,莊上每三天去收一次蛋,多下來的就算是雇工自家的收益,任他們自行賣到城里城里的幾家酒樓一個月來收一次雞豬也有養,整個莊子養了八百多條,莊子里還雇了屠子”
“豬可是好東西,全身都是寶來著,豬皮可以制革,豬糞也能肥田養魚。”鄭克臧猛然間插了一嘴。“莊里有幾頭牛,口糧田是稻麥復作的嘛,一年下來能出多少米面”
“回王上的話,這口糧田的確是稻麥復種的,為了犁地,莊一共養了二十條大、挾牛,為了碾米磨面,莊子里建立水碾房、水磨坊,還有一個大車隊,一共是六頭騾子、八頭青驢;另外這五千畝口糧田一年能出米近一萬二千石、面近八千石、糠麩近五千石。”管事用數字回答了鄭克臧的問題。“另外莊子里的三個村子共有二百余口勞力,長工每月開一個保康銀貫外加油六兩、鹽三兩,自己有零散田畝的短工,用工的時候開四十文一天,至于蠶期,各家的婦道人家出來幫忙的,每天另開三十文一人”
鄭克臧一邊聽,一邊俯身看了看剛剛插下去的秧苗,點了點頭:“小小一田莊,卻是勞心勞力不亞州縣,好生去做吧,雖是內廷官,但做得好,少不得也有一個出身的。”
田莊管事大喜過望,不顧稻田的濕滑,直接跪倒叩首道:“奴婢叩謝王上抬舉”
“不要謝的太早,國有國法,內廷也有內廷的規矩,”鄭克臧冷冷的看著管事。“要是苛待雇工、私下貪瀆,任是你有些微末前功,下場是什么,你自該清楚,且不要自誤了。”
田莊管事一下子從云端跌落下來,冷汗淋漓的應道:“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兒臣們參見父王。”從王莊回到常州府準備的行宮里,兩個半大小子出現在鄭克臧的面前,在幼武學里的幾年學習,讓兩個孩子雖然依舊有著孺慕之心,但卻沒有像以往那樣一下子扎進鄭克臧的懷里。“父王千歲”
“什么千歲、萬歲的”鄭克臧一下子把兩個因為長大而略顯矜持的兒子攬到懷里。“見鬼的父子君臣,現在什么都別想了,就是只有老父親和好兒子。”
“阿爹,”鄭克臧這么一說,鄭洋、鄭滌當即把頭抵在鄭克臧的懷里一陣撒嬌。“我們好想你啊,阿爹,你都瘦了。”這些小兒女的話讓鄭克臧欣喜不已,是的,兒子們還小,不需要什么面具和偽裝。“阿爹。”笑鬧了一陣子,鄭洋忽然說道。“今年我們就要從幼武學里肄業了,師范讓我們選是入陸師學堂還是水師學堂”
鄭克臧突然打斷了鄭洋的話:“你們自己是怎么想的”
“阿爹,我聽阿杜說海上絢麗無比。”鄭滌吞吞吐吐的說著。“兒子想,想”
“阿杜是誰”鄭克臧問著,鄭滌解說是同期的同學,哥哥在水師服役,所以鼓動兩小跟著一起到水師去。“望萬古寂寥星空于船頭、逐驚風駭浪于帆蓬之間,卻是男兒豪邁之處。”鄭克臧先揚后抑道。“但是海上風浪極大,傾覆就在旦夕,你就不怕你阿母擔心嗎”
鄭滌當即一滯,故意讓弟弟打頭陣的鄭洋也當即一滯,所謂百善孝為先,就是軍中提倡忠孝不能兩全的時候也再說盡可能的全孝為上,更何況兩人身為王子未來的皇嗣、皇嗣替補,自是不可能隨隨便便跑到海上去餐風飲露,所以一時間,兩人的臉都垮下來了。
好半天之后,想明白了利害關系的鄭洋終于表態道:“阿爹說得是,兒子們不該讓阿母擔心,那兒子回去后就跟師范說選陸師學堂好了。”
“陸師學堂也不必去了。”出人意料的是,鄭克臧進一步否定了兒子們的另一個選擇。“阿爹讓你們讀幼武學又不是讓你們就此入軍旅的。”看著有些糊涂的兩個兒子,鄭克臧微微一笑。“你們的身份可能讓你們去領兵出戰既然不能,又何必繼續深造。”鄭克臧安排到。“幼武學肄業之后,你們兩人都去當兩年軍使。”
所謂軍使在鄭軍現在的職階表上是不存在的,而是大夏開國之后的新的軍職名稱,相當于流外二等至正九品進義副尉之間的軍職,換成鄭克臧前世也就是軍士這一級別的。這個級別就算是只有幼武學的資歷也是可以勝任的。
當然鄭克臧并不是要讓兒子們以大頭兵的身份去充當炮灰,只不過是讓他們深入基層體驗一下而已,更不會把他們派往戰線,一定是穩穩當當連毛都不會少一根的地方。
“待兩年之后,你們各擇一縣,下鄉為吏,”所謂能管理好縣就能能管理好中央,為了培養兩人,鄭克臧自然希望他們能腳踏實地從微末做起。“阿爹會安排各種經歷給你們,若是真的不合心意了,三五年后,再換回來不遲。”
換成別人,耽誤三五前程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可能就一步慢步步慢了,但換成皇子那就根本不是問題,對此想明白的兩人,終于躬身下去:“一切聽阿爹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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