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府中。
烏林答嚇壞了,自從完顏雍的父親過世以后,她從未見過完顏雍失態成這副模樣。
在府中眾位婢女和門房的注視下,完顏雍臉色慘白,搖搖晃晃地牽著烏林答的手,回到房間里。
“烏祿?”烏林答試探性地開口。
完顏雍不說話,他輕輕抱住烏林答。
兩人在房中擁在一起。氣氛卻如冰窟一般。
“被殺了。”完顏雍小聲開口。
“誰?”烏林答心驚。
“所有人。”完顏雍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么三個字。
烏林答驚奇地發現完顏雍的身體正在微微發抖。
“烏祿,你先鎮定,府中上下都看著呢。”烏林答輕拍著完顏雍的后背。
完顏雍仍然顫抖個不停。他龐大的身軀緊緊地與烏林答嬌弱的身體靠在一起。
烏林答心中也慌得不行,她實在是猜不到,完顏雍到底目睹了一出怎樣的情景,殺?殺了誰?
眼下看來,完顏雍應該是不想說出來了。烏林答只好默不作聲地摟著完顏雍。
半晌,他又輕輕開口:“烏林答,你與允恭向更北邊去吧。”
烏林答皺起了眉毛。
“說什么呢。”烏林答捧起完顏雍近在咫尺的臉,“什么叫我與允恭,那你呢?”
“我走不了,”完顏雍痛苦地閉起眼睛,“完顏一族的,一個都走不了。”
一片黑暗之中,一柄滴血長刀劃開了胙王完顏常勝的前膛,緊接著,長刀揮舞著割斷了完顏特思的脖頸。鮮血在黑暗中尋找縫隙,滲入完顏雍身體的更深處。
他打了個寒噤,從烏林答的懷抱中掙脫出來,他捏住烏林答的雙肩,認真地說:“烏林答,明日一早,我便將你們送走,你要是嫌路上孤單,還可以和仆散忠義大人的夫人一同離開……”
烏林答搖晃身體,掙開了完顏雍的雙手:“烏祿,你覺得我會丟下你離開嗎?如今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看著你如今的狀態,我是決意不會走的。”
完顏雍的表情嚴肅下來,他將手撤到一旁,撐著桌子直起身。
“你要走!”
“不。”烏林答同樣也很堅決,“你還沒有告訴我發生了什么,烏祿,你就這么怕嗎?”
完顏雍的臉歸于沉靜。
他仿佛回到了那天,兩人隔著靈堂遙遙相望,烏林答止不住的眼淚落入悲戚的大地之中。
而今,她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正目光灼灼地瞪著自己。
“抱歉,烏林答。”完顏雍拽著烏林答的胳膊將她帶入懷里,“我失態了。”
“無妨,”烏林答盡量用沉穩的聲音問道:“烏祿,現在能告訴我,宮中發生了什么嗎?”
完顏雍在烏林答的耳邊深吸了一口氣。
“殺掉了?”唐括定哥意外地說。
“是。”完顏烏帶黑著臉回復道。
這對夫妻難得這樣在自家府中而非完顏亮府里嚴肅地議事,一時間惹得大理卿府中眾多的仆役探頭探腦,議論紛紛。
“圣上約莫是失了心智,殺了胙王以后,又親手殺掉了完顏特思,并召了先皇其他子嗣前來,一并——”完顏烏帶支吾著說不下去了。
“全都...殺掉了?”唐括定哥心中快速地盤算。
“是,圣上親生兄弟一個不剩,全被殺掉了。”
任誰聽到這種駭人聽聞的消息,都會不寒而栗。但奇怪的是唐括定哥卻抿嘴一笑。見完顏烏帶不解地望著自己,唐括定哥輕飄飄地一轉身,帶著笑意說道:“大人莫怪,不是定哥心理出了什么問題,而是大人的好日子要到了,定哥替大人高興呢。”
完顏烏帶不語。
自己哪有什么好日子?
眼前這個美艷的女人,當年哭著喊著憤怒著被滿面春風的完顏亮拖著來了他的府中,完顏亮安排的親事,自己并不敢有異議。
兩人成親時,蓋頭下的唐括定哥甚至還在抽噎著沒緩過來。兩人坐在婚房里,一個哭泣,一個懊喪,就這樣過了整整一晚上。
完顏烏帶的父親完顏阿魯補為大金數一數二的名將,完顏烏帶生活在父親的光輝之下,本就有著大到無法描摹的壓力。自從結識完顏亮后,完顏烏帶發現這個與他幾乎同歲的皇室子弟有著無邊無際的欲望和野心,以及用人方面無與倫比的天賦。辛苦的完顏烏帶從此卸下擔子,幾乎不用動什么腦筋,安心接受完顏亮的調遣就好。
可完顏亮硬是將這位美艷的唐括定哥塞給自己,完顏烏帶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若說要籠絡自己,大可不必將他的情人送過來,若說要限制自己,則更不必多做什么。
自己為完顏亮做了那么多事,已經是他掌中的棋子,只會跟著他的手行進或后退,早已失去了獨立行動的機會和能力。
再者,完顏烏帶又怎會愛上完顏亮的情人?唐括定哥在完顏烏帶這里,起不到任何限制的作用。
唐括定哥笑得很美,她的眼睛瞇成一條縫,一眨一眨地看著完顏烏帶。
“完顏大人若是不放心,定哥正要去丞相大人府中,順道問一問就是了。”唐括定哥說完,也不等完顏烏帶開口,便一搖一擺地離開了。
完顏烏帶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他目送著唐括定哥離開,沮喪地捂住了頭。
他當然知道唐括定哥去完顏亮的府中所為何事。他只是不理解,完顏亮為何要這樣折磨自己,唐括定哥又為何甘愿接受這種生活。
這兩個人,是不是都瘋了。
皇宮之中的喋血皇帝,朝廷之下的野心丞相,怪異的女人唐括定哥,以及自甘墮落的他自己。無形卻如荊棘般的鎖鏈鎖住完顏烏帶的手腳,他只愿長坐不起,不愿牽動哪怕一點點的身體。
因為疼。
完顏烏帶感覺一塊又一塊寫滿了行世之道的巖石壘上他的后背。積石成山,投下大片陰影,遮住了父親于馬背上英姿勃發的身影,他的頭腦之中暗無天日,再想不起任何過去的事。
如今,他只是一個坐在府中靜待命運的大理卿而已。
完顏烏帶苦笑著捧住臉。
既然有好日子,那便等著吧。
皇帝坐在大殿之中。
昏暗的燭火跳動在宮人們不安的臉上。
“陛下,陛下?太晚了,您睡吧。”一名宮女大著膽子上前進言。
其他宮人臉上現出驚恐的神色,紛紛向后退了一小步。
皇帝面色呆滯,長刀扔在腳旁,已被擦洗干凈。
一名宮人小聲問身邊的人:“都這個非常時期了,皇后娘娘呢?”
另一名宮人低沉著嗓子答到:“哎,那個造反的總得處理了吧。雖說主使,都已經被殺了。”
“你還真當胙王和其他幾位王爺是主使?”一位宮人搖著頭低聲道。
“別管是什么,皇帝殺誰,誰不就是主使么!”
宮人們低垂著頭,掩飾著唏噓的口型。
“你說什么?要朕去睡?”皇帝身體前傾,仔細地將那宮女打量了一遍。突然“嘿嘿”地笑了起來。
宮人們見狀各個緊張,紛紛跪下。那宮女也慌忙伏于地上。
“好好,你來,撒卯,你來!”皇帝邊笑著邊朝宮女伸出了手。
那宮女恐慌地抬起了頭,明白皇帝又認錯了人。
但這撒卯,不是完顏常勝的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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