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娘別傳

第九十八章 明月珰(四)

那人注視了肅肅和玖玖良久,轉身,嘴邊帶著笑一轉身離開了。

“唉,真羨慕啊,兩人感情這么好。”那人用手揉了揉一頭烏黑的短發,手指的間隙跑著吹進村中的海風。

他走進村落道中,兩旁行人,無論是捧著小桶的婦女又或是年輕的漁民,紛紛熱情地向他點頭致禮,口中喚著:“顧家小哥!今日家中不忙,又出來了?”

那人揮了揮手,就當作是回禮,口中應著:“忙,忙中偷閑而已。”

兩旁路人均是笑了出聲。

“今日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幫一村的人帶了些樂子,還給那位漂亮的玖玖和小啞巴添了點麻煩。”

他得意洋洋地一直走回了村子盡頭的一座大草房門前。

門口的人一直排到了村中道上。見了那人,他們連聲喚著“顧家小哥”,那語氣,似乎這個帶著一臉輕笑的年輕男子,是個非常令人愛戴的村中名人。

那年輕男子推開大草房的門,側身擠過長長的人群,走入房中。

大草房被中間的一面拙劣的草席分為兩部分,那男子避開了人多的那一面,走入另一邊,癱倒在鋪得柔軟的床鋪之中。

無聊的夜晚又要來臨了。

不過今日,前來祈福問禍的人可不少,他還能為自己找些樂子聽一聽。

草席那一面的聲音傳來,躺在床上的年輕男子提起了興趣,他稍稍揚起腦袋,側耳傾聽。

哎,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更要好好傾聽。

“對對,是令郎告訴我的,否則我還不知道呢。”

草席遮住的另一邊,正坐著神情莊重的保豁。他的對面是一位渾身裹滿密不透風的黑斗篷和黑紗,只露一張蒼老不堪面容的老人。

那老人睜開布滿皺褶的眼皮,無神的雙眼打量了一下坐在對面,虔誠地望著自己的保豁。

“你說,是顧余告訴你的?”

“是。”

那老人哼笑了一聲。

草席那一邊的顧余身上起了一層淺淺的雞皮疙瘩。

聽著家里的老頭這樣提到自己的名字,顧余身上一陣不適。

老頭那么精明,自己耍的小心思大概是被老頭看出來了。

“那,顧大師,您看,這小孩用海蚌中的珍珠打造明月珰應是八九不離十的事,會,遭什么報應嗎?”保豁用哆哆嗦嗦的聲音問道。

“既是作出了這種事,又怎么能妄想免除報應呢,我記得不久前我似乎已向全村人預示過,今年會有天罰降下,海神極易動怒,千萬要謙恭,如今一個小孩都能作出這種事情,你讓海神如何平息怒氣?”

顧大師的每一句話說的極慢,但又十分沉穩,中氣十足,就連躺在隔壁的顧余都不得不認真去一字一頓地聽下去。

雖然他知道那是假的。

“那,那怎么辦呢?”保豁急得聲音都顫抖起來。

“沒有辦法。”顧大師極為緩慢地說出了這句讓保豁幾乎昏過去的話。

“怎么會,沒有辦法?”

“若當真是用海蚌里的珍珠做的,那他便已經是海神的懲罰對象了,我們村子只能一同祈福,祈求他的罪過不要牽連到我們就是了。”

“那,若是有人與他親近……”

“快些勸人,離他遠些吧。”顧大師閉上眼睛,黑紗下的嘴唇緩緩蠕動。

顧余倒在床上,將頭埋在被子里,努力忍住笑。

這些人,到底是怎樣才能相信老頭這些鬼話啊。

顧余打小便看著顧大師干著這種怎么說怎么騙都不臉紅的行當。他清楚地知道將自己一手撫養長大的這個老頭是個十足的騙子。但他從不說穿。

一方面看著那些一口一個大師叫的親熱的人還怪有意思,另一方面,他是不會拆穿顧大師的。

因著這老頭從海難之中將自己救出并帶在身邊,他便知道,這老頭也不太壞。

所以他不會拆穿顧大師。

反正這老頭也從不謀財害命,雖不知他這樣執著地瞎說到底為著什么目的,但,顧余翻了個個,將手枕在腦后,自己是懶得管,也不想做什么為了正義大義滅親的勇士偉人。

與其煩惱這些,不若想一想下次該怎么整一整那對天真又有活力的孩子。

顧余注意玖玖已經很久了。

那時他剛剛跟隨顧大師來到這個村子,看慣了中原女子白凈的肌膚,冷不丁一個黑娃娃從道中冒出來,還是著實讓他眼前一亮的。

那女娃娃一口白牙,黑頭發黑皮膚黑眼睛,明明與自己年紀相差無幾,卻用故作成熟的語氣教訓著身后高出同齡人不少的愣小子。

這是顧余第一次見到玖玖和肅肅。

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往往如此,擦肩而過的后來卻可以相談甚歡,但像顧余和玖玖這樣第一次相見,又在一個村莊中長大的孩子,彼此之間竟然一句話都沒說過的,也不乏例子。

顧余之所以注意玖玖,不僅僅因為玖玖是村中有名的黑里俏,也不僅僅因為他第一次進村見到的第一個人是玖玖。而是因為玖玖和肅肅的奇怪組合實在太過奪目。

顧余十分好奇,在這樣一個民風淳樸,熱情天真的村落,這兩人是怎么孤僻地躲在人群之后,天天快快樂樂地生活。

顧余就是這樣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

現在,他躺在床上,最好奇地便是保豁會怎么處置這對形影不離的伴侶。

草席那邊又傳來保豁小心謹慎地問話:“那么,只要現在遠離那小子,便可以免除災禍嗎?”

“要看你的誠意。再者,災難過去,自然無事。”顧大師慢吞吞地說。

顧余的嘴角上揚地愈發明顯。

羊屰在夜幕即將降臨在這座村落頭頂時,又一次回到了海邊。

他想看一看白天挖好的海物陷阱是否還完好無損。

他走到海岸邊,極目遠眺,還能勉強看得清遠處的海面倒映出的昏黃的天色,海浪泛著淺色而綿密的泡沫,撲打在細沙之上。海水退去,沙灘上沒有余下任何東西。

他沿著海浪撲打的痕跡一路走過去。

白天羊華的舉措讓他心有不安。他知道保豁家的女兒與那小啞巴感情很好,也知道愿意陪著一個父母雙亡不會說話的孤兒長大,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女兒羊華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攪擾那啞巴肅肅,倒讓他這個做父親的有些不好意思。

雖然女兒堅持說那是所謂“追求”,還拿自己做了例子,但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雖然羊華倔強,再有下次,還是得勸一勸。”

羊屰嘆了口氣。

腳邊突然陷了一下,他忙抽腳出來。

這海水沖過的細沙還真是不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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