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娘別傳

第一百四十二章 钑花鈿窠(三)

沂角快步走進屋里,卻驚奇地發現名嶦已經坐在床邊,火架在不遠處燒得旺盛。

“你剛剛去了哪里?”

沂角本以為自己會為了名嶦不跟自己打招呼就亂跑而生氣惱怒,可是看了名嶦似乎有些委屈的臉,他的怒氣消得無影無蹤。

“只是去不遠處看看風景。”名嶦托著臉,眼睛轉來轉去,“你去村里,我一個人在這屋中待的分不清日夜了,所以出去走走。”

沂角聽出名嶦責怪的意思,他走上前,和氣地摸了摸沂角的頭:“我去村中幫忙,咱們兩個才有吃的用的。你出去走走我當然高興,可是要記得和我打聲招呼...”

“這么大的山,要吃的為什么不獵一些來,我也可以幫忙的不必要一直來回跑。”名嶦將小臉埋入肘彎中,不好意思地說。

“名嶦,”沂角雖然語氣鄭重起來,但表情仍然溫和,“我記得今年開春時,你問過我這事,我不是和你講過三多神的故事嗎?”

名嶦藏在手肘中的臉并沒有抬起來。

沂角知道,來自中原的名嶦可能并不理解玉龍雪山下納西族人的心,但他還是耐心地講下去:“傳說中,玉龍雪山是阿普三多的化身,能夠長久地保佑納西族人平安。下回你要是愿意出門了,我就帶你去山麓供奉三多神的北岳廟看一看。你還小的時候,皇帝陛下曾來玉龍雪山,還封了三多神為大圣北岳定國安邦景帝。納西人敬仰三多神,他們有能力解決自己的口腹,絕不會捕殺玉龍雪山上的野物的。”

名嶦幾乎將頭整個藏進臂彎里,半晌才小聲說:“曉得了。”

正好談起了吃的用的,沂角又看見名嶦發皺的袖邊兒,心里有些慚愧。雖然名嶦從未流露出想要更好的吃穿用度,但沂角想著,總歸是小姑娘,不能迫著她和自己一樣不修邊幅。

所以在兩人吃完晚飯,名嶦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時,沂角在心中默默考慮著,明日得去村中想辦法給名嶦做幾套好一些的衣服。

第二天清晨,沂角就起床了。他打開門,露出一條小縫,門外的冷空氣爭先恐后地鉆了進來。饒是沂角,都凍得直打哆嗦,他急忙關好門,多加了幾件衣服,又和在床上迷糊地歪著嘴說話的名嶦輕聲聊了幾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話,就帶上門走了出去。

出門前,他沒忘將昨天扔在柴棒堆上的褡褳拾起來別在腰間。

走過大坡時,沂角觀望到,坡下的紅壤逐漸顯露出本身的顏色。從坡底邊緣處所剩不多的白色霜凍蔓延至自己腳下,再越過大坡去往更遠的云嶺群山。從沂角的位置來看,玉龍雪峰山氣濃重,峰頂已經被層層云霧遮得嚴嚴實實。

沂角吐納著新鮮的刺激鼻腔的空氣,一直走到村口,天還早。

有起得早的納西族老人已經在做放牧的準備,帶著羊群走向村外。村中扎在屋外的麗江馬見到沂角也只是微微撩一撩馬蹄,溫順地看著他,并不嘶叫胡鬧。

沂角一路走到村中專事服飾的大裁縫和得婆婆的屋外,知道向屋里張望不禮貌,所以沂角只是耐心地在寒冷的屋外等候。

過不多時,婆婆的咳嗽聲有力地傳了出來,沂角這才輕聲呼喚:“婆婆,起了嗎?”

屋中安靜了一瞬,然后響起和得婆婆的高嗓門:“呀,是沂角來了嗎?今天來得早啊。”

沂角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說:“想問婆婆一件事,不知婆婆這里有沒有中原那邊的服飾之類的,有的話能否...”

“怎么,穿不慣大褂坎肩?”婆婆沒有出來聊天的意思,只是一個勁地在屋中說著,“要中原服飾就自己去中原找。”

“婆婆,你知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沂角了解婆婆的脾氣,他并不心急。雖然屋外是冷了些,但他仍然不緊不慢地說著。

“唔,”和得婆婆沉吟了半晌,笑了一聲,問道,“怎么,又是你養的那小丫頭和你鬧了?”

“不,名嶦從不管我要這些,是我自己想著給她帶些家鄉的東西,也好讓她心安。”沂角懇切地說。

“進來,我給你翻翻!”和得婆婆的家門被人從屋中打開,露出來婆婆的半頭銀發。沂角感激地道著謝,跟隨婆婆的招呼進了門。

屋中燒著木柴,散出一股淡淡的羊脂味。穿著藏青坎肩的和得婆婆為沂角倒了碗水,轉身取出一串鑰匙,打開靠在屋中一角的箱子翻找。

“對了,沂角,你若是想要中原的布料,也可以找村中的和厥老頭兒要,他兒子才從河中府翻越千山萬水回家。據說帶了半人高的口袋,里面什么好東西都有,你要來布料,我幫你家那位小丫頭裁一身就是了。她今年是十歲對吧?”

沂角點了點頭,問:“婆婆,可我不大認得和厥老伯,就這樣去要不大好...”

“什么不認識,他可認得你呢。村里各個都知道玉龍山腳有頭聽話的熊。”和得婆婆開著玩笑,沂角也抿一抿嘴。

雖然平日里他不怎么表露自己的感情,但他對于這個和平友善的納西村落打心底喜歡,如果不是名嶦帶著些抵觸的情緒,他其實很想帶名嶦試著在村中定居。

和得婆婆翻到了一個薄薄的木盒,里面裝著一些簪子頭花之類的簡單頭飾。她隨手扔給沂角,又回身取出一件褐色女式長襦裙。

“前些年皇帝出征大理國,來到納西地界,帶出了個‘茶罕章管民官’的官位。隨行的隊伍里有年輕小伙子寄放在我們這一些衣服首飾,我估摸著應該是家中有姊妹,給帶著存個念想之類。那些年輕人是好小子,不忍糟踐了親人的心意,又喜歡納西人真誠,就將這些衣物都寄放在這里。”

和得婆婆撫摸著手中有些泛舊的襦裙,繼續說道:“可沒有一位好小子回來取這些衣物,或許是戰死了,或許是得了功勛,舊日的念想已經無足輕重了。”

沂角臉上仍是和緩的表情,他習慣傾聽每個人的吐訴,這也是村中眾人都愛他的原因。

“這一下過去這么多年,這些衣物存在我這也是存,不如給了你,你拿去讓那犟脾氣的小丫頭開心一下也好。”和得婆婆將襦裙塞給沂角,又說道,“不過,老婆子我覺得,這些還是不如納西的‘披星戴月’好。”

和得婆婆瞄了一眼沂角,沂角安靜地注視著她。

“算了算了,”婆婆揮揮手,“你懂什么呢,拿了東西趕快去吧,老婆子我還得再睡一會兒,你管和厥老頭要了布,先讓你那挑剔的小丫頭看清楚了,明天再送到我這里,省得做了又一堆意見。”

“謝謝婆婆。”沂角鞠了一躬,轉身慢慢走到屋外。

與婆婆說了這么多話,天都放亮了。雖然還沒有日出,但已經可以窺見一小片高原碧藍的天空。沂角猜測,像和厥伯伯一樣的村中老人此刻肯定已經去草場放牧了。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繞去和厥的家看了一眼。正巧一名中年男子在門外拎著桶準備喂馬,沂角快步走上去,禮貌地問:“大哥,和厥老伯在家嗎。”

那男子顯然被嚇了一跳,手中的桶也打翻在地。他驚疑地看了一眼沂角的長相后,稍稍放松下來,怏怏地說:“不在,牧羊去了。”

說完,也不管翻在地上的桶,就一溜身鉆回屋中。

沂角站在門口,愣愣地想:

“我有這么嚇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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