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任大汗?
巴圖孟克不理睬帳下此起彼伏的喧鬧和質疑,細細品味這句話。
曾經,他聽過有人稱呼父親為“副汗”,就跑去請教杜白乘。按著杜白乘的說法,這個副汗便是“大汗”的輔佐。至于大汗……
“大汗是北元的領袖,你讓這樣一個小孩子來當?”烏訥博羅特王拍案而起,不顧風度指著巴圖孟克的鼻子大聲詢問。滿都海身后立刻走上兩名侍衛,與烏訥博羅特王對峙。火篩也從座位上站起來,提防地緊盯烏訥博羅特王。
“等一等!等一等!”癿加思蘭抬起手緩解緊張的氣氛,他恭敬地走到滿都海面前,用帳下所有人都能聽清楚的聲音問道:“合敦,要成為大汗的話,需要的可不僅僅是您的認可。”
滿都海一副早就料到癿加思蘭會上前質疑的表情,鎮定地點了點頭。
癿加思蘭回頭向帳下諸人說:“只有成為滿都海合敦的丈夫,才擁有能成為大汗的機會。若是巴圖孟克小王子想要即大汗之位,就必須和滿都海合敦成親。沒有問題吧,滿都海合敦?”
帳內頓時安靜下來。滿都海不經意間看見很多別有用意的笑臉。
她是草原的女兒,北元的合敦,武藝高強的女中豪杰,還是博羅克沁和伊克錫的母親。這種笑臉從前任大汗逝世后她見了無數次,如今又出現在她的面前。
滿都海絲毫沒有任何慌張。她穩穩地點頭。
帳中又重新騷動起來,笑臉消失了。
不安的領主們開始小聲討論。這個爆炸性的消息似乎并沒有引起過多的慌亂。滿都海明白,他們仍然沒有完全相信。
于是她走到巴圖孟克身邊,牽起他的小手,摟著他才到自己腿邊的小身板,向帳下眾人宣布:
“從今日起,北元滿都海合敦與孛兒只斤·巴圖孟克結為夫妻,巴圖孟克即位大汗。”
不管一帳呆若木雞的人,滿都海回身小聲問巴圖孟克:“今年多少歲了?”
“算上新年,有七歲了。”巴圖孟克呆呆地看著滿都海柔和的臉龐,“合敦,我沒大懂你的意思,你剛剛說你與我怎么了?”
滿都海摸了摸巴圖孟克的頭,并不回答他的問題。轉而詢問帳下眾人:“他是黃金家族的直系后裔,又是我的丈夫,如今名正言順地即位大汗,還有什么別的問題嗎?”
火篩首先恭敬地俯下身子行禮。他信任這位精干強硬的合敦,對她為蒙古部族的用心不帶一點懷疑。
極度不滿的烏訥博羅特王根本沒有指望火篩能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營中,他轉而去看身旁的癿加思蘭。他知道這個人是個野心家,不會輕易將這樣的機會拱手讓給一個孤兒。
可令烏訥博羅特王迷惑不解的是,癿加思蘭也靜靜地跪在地上,對這個荒謬的就任表示臣服。
滿都海已經講起年后北元的規劃,越來越多的領主跪在地上,對新任大汗表以敬意。
他們中有的與烏訥博羅特王相同,仍然沒有理解狀況;有的已在心里打起算盤,年幼的大汗讓他們的腦筋重新活絡起來;也有如火篩一般,絕對信任了不起的蒙古女子滿都海。但現在,新年伊始,大汗即位,他們一致選擇了跪下。
烏訥博羅特王愣愣地低頭,膝蓋一軟。帳中只剩滿都海嘹亮清晰的話語聲。
博羅克沁趴在床邊,注視塔岱拉緊閉的雙眼上一排短而密的睫毛。
帳篷用厚實的牛皮與豹皮制成,密不透風。帳內沒有點燈,博羅克沁掀開帳子時才透進來一點亮光。負責照顧塔岱拉的蒙古青年被博羅克沁趕著出去照顧伊克錫公主。他們離開后,帳子里只剩下博羅克沁與塔岱拉兩人。
博羅克沁輕輕掀開塔岱拉身上蓋的薄被,卻由于光線太弱看不清楚而作罷,幫他重新蓋好。
不過如果真的點了燈,博羅克沁也沒有信心敢去直視塔岱拉受傷的后背。她做了很多假想,最后通通閉緊眼睛忘記。她害怕看見一個折斷的脊背。
博羅克沁剛認識塔岱拉時,覺得塔岱拉真是個怪人。他不像草原上的男子粗放,溫柔得倒像個姑娘。見了面也不會像其他男人一樣擰博羅克沁的小臉一把,而是將小小的博羅克沁抱在懷中,帶她一塊看白日的流云,夜里的星空。那時父親離世,滿都海暫理蒙古本部事務,伊克錫比她更年幼,幾乎沒有人有精力管一管這個孤獨的博羅克沁。她獨自承受周圍的人事變遷,直到塔岱拉來到她的身邊。
“你是不是很閑?”這是博羅克沁與塔岱拉熟悉后問的第一個問題。博羅克沁還能記起當時塔岱拉尷尬的表情。
“是,因為我只是個侍衛,也不能幫滿都海合敦太多忙。”塔岱拉低頭慚愧地說。大概被一個小女孩這樣質問,面子上總有些掛不住。
“那,那就好。”博羅克沁小小年紀就已經忍受不了肉麻,與她英姿颯爽的母親有了些相似之處,“你很閑的話,就不會覺得我是個麻煩,就不會待了沒一刻就要為自己的事情奔忙。”
博羅克沁也能記起當時塔岱拉的認真:“公主怎么會是麻煩呢?歷代公主都是大元的珍寶。”
過了這么多年,博羅克沁早已忘記了塔岱拉對自己的這句贊譽。可如今趴在他的病榻之前,博羅克沁卻突然恢復記憶一般,喃喃念了出來:“歷代公主都是大元的珍寶...塔岱拉,你是在夸贊我,還是在夸贊‘公主’呢?”
博羅克沁伸出小手撫了一下塔岱拉額前的碎發。是濕的。
她想象著馬蹄重如千鈞,落在塔岱拉背上畫面,以及塔岱拉張嘴哀嚎,被汗濕透頭發的模樣。
帳外的蒙古青年小聲說:“博羅克沁公主?伊克錫公主問您她可不可以進來。”
“不必了,讓她等著我,就出來了。”博羅克沁說著起身。從高處俯視塔岱拉,她發現他并不健壯,甚至有些單薄,安安靜靜,是一位普通的侍從。博羅克沁不再留戀,起身走向帳外。
“真的非常感謝。”
博羅克沁和伊克錫走過滿都海的帳前時,正好碰上散會。令博羅克沁意外的是,伊克錫竟然從自己身后一蹦一跳地跑向火篩,在眾目睽睽之下朝他歡快地打招呼。
濃密的絡腮胡子下,火篩的一張臉微微發紅。
他回頭看了一眼滿都海,伸手輕輕擰了伊克錫的臉。
博羅克沁在原地舒了口氣,裹緊身上的袍子就要回帳篷。癿加思蘭兩步走到她旁邊,抓住她的手腕。博羅克沁雖然害怕這名男子,可在這么多領主的注視下,她還是厲聲喝到:“無禮之輩,松手。”
癿加思蘭哭笑不得,自己好歹也是與她有婚約的領主。
但對付小姑娘,順著便是了。
于是癿加思蘭松手,恭敬地道歉。
博羅克沁理也不理,昂首闊步地向滿都海走去。到了近前她才發現,那個讓她不快的巴圖孟克正站在母親身后,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著自己。博羅克沁挑釁地問:
“怎么,災星,你如今還想讓北元合敦為你擋馬蹄嗎?”話音未落,滿都海就低聲喝斷了她:
“不得無理。”
“沒事,滿都海,”巴圖孟克沮喪地低頭,“塔岱拉為了保護我,擋住失控的蒙古馬,如今已經不能行動,博羅克沁指責的是。”
“無禮的是他,”博羅克沁上前一步,逼近巴圖孟克,“我不想追究你不叫我公主,可你剛剛叫我母親什么?她可是整個北元的合敦!”
“而他是整個北元的大汗。”滿都海冷靜地攬住巴圖孟克瘦小的肩膀,“今后由他來領導蒙古。”
博羅克沁站住了。
她急需一個更細致的解釋。
癿加思蘭來到她身后,附在她的耳邊悄悄說:
“剛剛滿都海合敦已經宣布與孛兒只斤·巴圖孟克成親,小王子如今已在蒙古各個領主見證下即位了。”
博羅克沁茫然地看著巴圖孟克——
巴圖孟克心虛地低下頭。
不遠處,阿魯海和杜白乘從地上爬起來,面面相覷,同樣茫然失措。
“誰是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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