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說,當初老爺為什么要領武歡姑娘進府呢?”后院花圃鋪設的石板路外,幾名清掃枯葉的侍女正在熱烈地討論。
“說是武歡姑娘本家比較窮,老爺看她可憐,才接進府中的。”
“那也是奇怪了。天下窮人那么多,為何單單只接武歡姑娘進府呢?”
“這個咱們就不知道了,據說明婆婆曾跟著老爺一塊去接的武歡姑娘,估計問她就能知道原因了吧。”
“算了吧,明婆婆老的牙都掉光了,問她什么都聽不見。你還愿意費那好時光和她講話。”
“就是,再說上回找著她還是在灶房的灰堆兒里,你愿意靠近的話,就嗆你一鼻子灰!”
侍女們哄笑著回頭,卻發現武歡不知何時站在眾人的后面。嚇得她們連連倒退,忙不迭地道歉:“真對不起,武歡姑娘,我們只是——”
“掃完葉子就趕快回屋去吧,別在路上光貪戀著說話,凍著自己。”
武歡無精打采地繞過人群,繼續向前走去。
侍女們睜大眼睛,等她走遠后才議論道:“武歡姑娘今天晚飯里摻了藥了?怎么變作這樣了?”
武歡討厭下人在喪事期間聚眾說閑話,這一點從未變過。可今天晚上的她卯足全身的力氣,也只能做到有氣無力地將說閑話的下人們遣散。
她獨自一人繞過花圃,來到幾個時辰前方往束與她說話的觀賞亭旁邊。
方往束的一席話讓武歡惱怒了很久,也畏懼了很久。
她氣的是這與登徒子無異的方往束竟會毫不遮掩自己想要將秦府納入囊中的貪心,攪擾秦小姐無果后又跑來找自己。但她更加畏懼方往束近乎放肆地口無遮攔。
什么叫不做服侍秦小姐的人,而是做秦府的主人?武歡厭惡地甩頭,本想著方往束只是個迫切想要爭搶秦府的無賴,沒想到他連自己和小姐的關系都要挑撥,明明他自己都還住在秦府,真是恬不知恥。
武歡越想越氣,她大步流星地走回屋子,卻想起自己好像說過晚上得空了就去和秦邯庭說話。她掂量了一會兒,決定再看一眼小貓,就收拾收拾去見秦邯庭。
可進屋以后,無論武歡怎么學貓叫,小貓都不回應。她打著蠟燭翻箱倒柜地找貓沒有結果,還出了一身的汗。
由于近來天氣轉涼,武歡為了不讓自己受寒穿了很多。汗水被厚厚的衣服包裹著蒸騰變作熱氣。
武歡難受地不得了。
她坐在床邊,隨手將蠟燭放在桌子上,并脫下罩在自己身上的外衣。
蠟油順燭身滴了下來,接觸到桌面后凝固成一個小小的蠟丘。武歡覺得今天可謂諸事不順。
她突然聽見屋子背面有動靜傳來,一時間分不清是互相拌嘴還是一塊喧嘩。
武歡怒氣沖沖地打開房門繞到房子后面,想看看到底是誰大晚上的鬧事兒。動靜在她逐漸靠近的腳步聲中黯淡下去。等武歡來到屋后時,除了一條已經被折磨的遍體鱗傷的貓外再看不見任何人。
武歡幾乎要昏厥過去,她拼命捂著嘴不去尖叫。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后,武歡憤怒地將屋后所有可以藏身的草叢都翻了個遍。
昏暗的夜色下,武歡連犯事的人腳踩過的痕跡都沒有發現。
武歡抱住腦袋,拼命回想剛剛聽見的動靜和人聲。大致能夠得知的是,折磨貓的不止一個人。
她憐惜地回到原地,小心翼翼地捧起小貓。它的身體軟綿綿的,小肚子還一脹一脹喘著氣。
武歡不會醫貓,只好托著它去找陳維邕。可陳維邕住處的隨從們都說陳維邕有要事去了庾夷閣。武歡又不得不穿過點著幾盞燈的長廊去往府邸東北角的庾夷閣。
可到了庾夷閣下,守門的尤元小兄弟卻說陳維邕見過陳老先生,已經往大小姐的住處去了。
武歡又是生氣又是疲憊,直接癱坐在地。
“武歡姑娘,你還好嗎?”
尤元看見平日里十分精神的武歡如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急忙關切地問。
“唉——”武歡嘆了口氣。
跑了這么一路下來,她也算想明白了一些。自己在喪期對府中眾人的要求和管束太過嚴格,已經激起了相當一部分人的不滿。奶娘婆婆們一刻不停的討論和閑話就已經預示了不妙。
武歡愧疚地看了一眼手中奄奄一息的小貓。
如今它成了這副模樣,自己的執拗和粗心也有責任。
武歡一翻身從地上爬起來,咬著牙要走。
尤元叫住了她:“武歡姑娘上哪里去?”
“去找陳總管,求他想辦法找人醫貓。”
“陳總管在秦小姐處,似乎有個新來的人要小姐過目方能入府,武歡姑娘此時過去,陳總管怕是抽不開身,”尤元又看了一眼武歡手中的貓,“武歡姑娘若是放心尤元的話,將小貓交給我如何?”
“你有法子?”武歡半信半疑地問。
“我可以幫武歡姑娘醫貓。”尤元自信地說。
林安楊低著頭,燭火將秦邯庭的影子帶到他的腳尖不遠處。但他并沒有急著去看。
開門的一瞬,林安楊的眼前晃過秦邯庭身著斬衰之服的素凈身影。他立馬選擇緊盯地面,謹慎地跟隨陳維邕靠了過去。
“秦小姐。”陳維邕禮罷開口,“我祖父今日下午到府上來看我,除了表示哀悼外,他又給我選了一位母家的年輕表弟帶過來,他名為林安楊,嗯,這位便是——”
林安楊低頭行禮。
“祖父原意是這孩子聰明機靈,在這里也能幫上維邕的忙,便叫維邕留下他,維邕想著應該讓小姐定奪,所以就把他帶過來了,小姐可以問他些話,覺得滿意了再做決定。”
不論林安楊之前的性格怎樣,經歷如何,站在這樣肅靜的閨房內,頭頂坐著秦府唯一的繼承人,他還是有些緊張了。
“那,”輕輕柔柔的一聲,“我還不知道這位林安楊小兄弟的長相,可否抬頭讓我看看?”
林安楊聽見自己喉嚨處傳出很大聲的咽唾沫的聲音,有些不好意思。
他平復了一下心情,鎮定地抬頭——
秦邯庭以一種有些怪異的姿勢斜坐在椅子上。身體僵硬,頭不自然地偏向右邊。見到林安楊抬起頭了,她只是笑一笑:“看模樣確實很年輕,想必你是相當聰明才會被陳老先生挑中吧。”
秦邯庭的聲音雖然輕,卻不像常聽到的年輕女子那般尖細清亮,而是有如大團棉花般的厚且松軟。林安楊認真地注視秦邯庭,將她的問題簡單地略作兩個字:“過獎。”
秦邯庭又側了一下身子,別扭地調整了坐姿,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歲。”
秦邯庭點頭:“比我小上一歲呢...之前在家里做過什么活計嗎?”
“小子頑劣,家里曾想讓讀書考試,可心不能靜,所以作罷。來秦府前一直幫家里算賬。”
“無妨,反正這里也不是學校,”秦邯庭的手指繃得緊緊的,“你來秦府可做好了受苦的準備嗎?恰逢府上大喪,維邕日夜勞累,正需要有人幫他分擔呢。”
“能為小姐和表哥排憂,安楊便心滿意足。”
秦邯庭朝陳維邕點了點頭,剛準備和他說準許,突然覺得頭上繃得緊緊的喪髻松了一下。
秦邯庭小聲驚呼出來——
林安楊在秦邯庭臉色突變的一瞬間上前,飛快地接住了箭笄。同時一陣大風似的,房門被撞得敞開,劉祁延看不清是憤怒還是擔憂的臉出現在屋外。
“你來了?”
秦邯庭羞赧地捂住頭發,對劉祁延打招呼。
劉祁延看清屋內所發生的事情后,蓄勢待發的雙腿放松下來,他靠在門沿邊,也不打算離去。
林安楊將那支溫熱的箭笄遞給秦邯庭,她伸出手來接時,林安楊看見她不斷湊近的臉上還帶著些難為情的紅潤。
秦邯庭也不將箭笄戴回喪髻中,干脆抓在手上問:“身法很快,你會功夫?”
身后聽不見一點動靜,仿佛那個靠在門邊的人并不存在一般。林安楊定了神,回答道:
“在家里閑居無事,就自己胡亂學了點。”
“了不起,”秦邯庭不吝稱贊,“維邕,將他留下吧。”
林安楊聽到身后傳來一聲難以捕捉的吸氣聲,為防變故,林安楊急忙高聲說:
“多謝秦小姐抬愛!”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文學網手機版閱讀網址:.50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