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夷和沈梅川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來時的路上,那位領路的尤大哥曾介紹過恒悅齋的主人是趙合端。
所以,這小孩就是那位趙老爺?
讓張夷留意的是,站在門前聽到這個消息的恒悅齋青年們表現出來的驚訝不亞于他們這些外人。怎么,連養他們的老爺都不認得了?
盧尹更是理解不了。早在恒悅齋還未開張,他與趙松榕交好時,親口聽他告訴過自己,他是趙老爺的人。
可、可這小不點是怎么
所有人中,只有名酢和向逢鸚絕望地對視一眼。名酢隨后落下淚來。那個將父親的路攔腰斬斷的趙老爺,怎么會是這樣一個小孩子?那么她和向逢鸚苦心孤詣地策劃了要將恒悅齋拖垮的計劃,她費勁心思偷走的府銀,全部都是為了對付這個小孩子的?
躲在名襄腿后面的名鍥探出頭來,對正默默抹著眼淚的名酢問:“名酢,你說府銀是你偷的?”
“公子?”名酢意外地看了一眼名鍥,“你怎么會”
看到站在一旁的自己的弟弟,名酢一下子明白過來。她本就愧疚,如今更加抬不起頭。
名襄一直沒有做聲,名酢也就一直低垂著頭。兩人保持著安靜,一直到盧尹打破了僵局。
他趕到趙合端身邊,打量著他問:
“你,是趙老爺?”
趙合端將腳下最后一塊石頭卸下來,沒有理睬盧尹,轉而問站在門口的恒悅齋眾位青年:
“松榕在哪里?”
一名青年喏喏地說:
“剛剛門口有鬧事的,招來了兵馬司的人,松榕公子應該是去處理事情去了。”
趙合端不說話。
名襄此時卻有了行動。她將頭上的幞頭解下來撇在一邊,露出罩住頭發的發鼓。
這發鼓還是名酢為我想的點子呢。名襄摸了摸頭頂。
恒悅齋眾位青年這時才恍然說到:“怎么,你是位姑娘!”
“不但是位姑娘,還是戶部尚書名大人的千金,”盧尹大有倚仗名襄身份耀武揚威的意味,特意快跑著趕回她的身邊,對恒悅齋眾人訓斥到,“你們一個小小的鋪子,冒犯了千金小姐,關了正二品大員的家仆,到底是生意不想做了,還是崇文門呆膩了?還不快去把那個不知尊卑的趙松榕給小姐帶過來!”
眾位青年紛紛揚起纖細的手腕掩住嘴。有幾名眼力快的便忙不迭地轉身跑開了。
趙合端轉過身,背對著門口揉了揉眼睛。沈梅川關切地問:“眼睛不舒服對嗎?”
“想必在這里待了很久。不大適應這么強的光線吧。”張夷急著將名襄帶離此地,免得污了她的眼睛,便要去牽趙合端的手想帶他出去。可趙合端以驚人的敏捷躲閃開來。
“跟我們出去,我們能保你安全。”張夷以為他害怕有人加害與他。
“不。”
“為什么?”沈梅川不解地問。他認為這里對于這樣小的孩子來說,無疑是座地獄。
“我是恒悅齋的主人,這里就是恒悅齋。我還要走去哪兒?”趙合端平靜地說。
張夷和沈梅川互相看了一眼,還要再勸時,恒悅齋的青年們又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來了。打頭的努力憋住大喘氣,朝名襄極盡禮數地說:
“松榕公子讓諸位去三彩釉像后的庭院中等待。公子馬上就到。”
盧尹來了氣:“你們怎么沒把他綁過來?”
恒悅齋眾位纖弱的跑幾步都直喘氣的美男子互相看看,為難地搖頭。
“看住恒悅齋的門,別讓你們家的松榕公子跑了,左右頂罪的也只有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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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尹故意將話說的重了些,不僅是為了在名襄面前逞能耐。更多的則是,事情發展到現在,盧尹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真相。
從盧尹知道崇文門要開一個恒悅齋開始,他便明著給主人趙合端寫信,再暗里派人打探這恒悅齋的底細。探出了所以然后,正合心意的盧尹欣喜若狂地與信中的“趙老爺”成了朋友,并在恒悅齋開張的這天進來準備好好享受一下。
可前面受了那么多苦不說,現在這是什么?和他通信并談了那么多私事的趙老爺就是眼前這個小不點?盧尹絕不相信。能夠搗鬼的人只有趙松榕,等他來了,自己也有賬要找他算。
名酢還在跪著,一雙手伸到她的肩膀頭。名酢用余光看去,入目的便是一道長長的撓痕。她嘆了口氣,撐著那只手站起來。腳腕處的傷被遺忘了很久,此時開始劇烈地疼痛,仿佛是為了發泄之前被人拋諸腦后的不滿。
沈梅川看見名酢的頭頂發髻中深埋著半朵殘花。出門時那朵小巧精致的月季已經被剛剛的一通折騰扯得零落。他憐惜又痛心地牽著名酢的手,像是牽著永遠也回不來的情人一般難過。
他將名酢的手交給向逢鸚,讓他們兩姐弟團聚。隨后才對名襄笑著說:“小姐受苦了。”
名襄平日里只跟張夷拌嘴,從不找沈梅川的麻煩。可這回她卻咬著牙笑到:“好你個沈梅川!丟下我與張夷就跑,帶你來不是為了多個幫手嗎!可不是讓你去做錦衣衛的!”
沈梅川只能“是是”地應著。他隱約聽見張夷正在偷笑,愈發地不好意思起來。
“好了,讓開讓開!”名襄說著扒開沈梅川,“我來看看這屋子里”
“不行!”張夷和沈梅川幾乎是同時叫了出來。
名襄才不管什么行不行的,她今天可是受夠了委屈,臉和肩膀到現在還疼呢。都怪向逢鸚那小子下手太重...
想到向逢鸚,名酢那句“小姐,府銀是我偷的”讓名襄咬緊后槽牙。外人也好,家賊也罷,怎么能是她呢?怎么偏偏是她偷的呢?
憤懣的名襄力氣大得驚人,她又扒開前來阻攔的張夷,繞過趙合端,闖進了屋子。
初時還沒有看清的名襄在走近兩步后突然看見了赤條條的胳膊,沿著胳膊再往里,名襄的尖叫聲已經出口了。恒悅齋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熱鬧。
在張夷和沈梅川無奈地攙扶著眩暈的名襄回來時。一直沒有開口的名酢小聲問向逢鸚:“你把什么都告訴小姐了?”
“沒有說姐姐和府銀的事。”向逢鸚看見名酢的一條腿哆嗦得厲害,便主動將肩膀斜過去。名酢沒有接受他的幫助,反問到:“你覺得事到如今,我還能在名府待下去嗎?”
“只要姐姐剛才給我一巴掌,罵我一頓,將府銀的事藏在心里就可以。”向逢鸚低聲說。
“沒用的,”名酢看著拼命揉搓眼睛的名襄與不知發生了什么只能傻笑的名鍥抱在一起,“你進了牢里,我即使在名府當一輩子小姐的侍女,又有什么意義呢?”
一名恒悅齋的青年匆匆趕來,對眾人說到:“公子已到庭院中候著了。”
盧尹氣勢洶洶地就要過去,突然想起名襄,急忙退了回來:“小姐,咱們一道去會會那個無法無天的人!”
沈梅川回身招呼趙合端時,他飛快地溜進了屋子深處的屏風里。沈梅川見勉強不來,便囑咐恒悅齋的青年留下兩個照顧他。
眾人懷揣著疑問來到三彩釉像屋后時,騎在花驄背上的趙松榕正信馬悠悠地圍著假山繞圈,享受即將到來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