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娘別傳

第三百三十章 金縷子(七)

鹽梟很少有死腦筋,是故他們既可以在嚴查的大環境下安然逃過一劫,也可以賺著平頭百姓的錢還順帶使喚一下他們。貪圖魚與熊掌必要付出代價,但這是老話了。

這伙揭西來的鹽商就是這么想的。當聽到高翼讓他們去抓左步鳴的父親時,所有人的反應都是高兄要抓幾個平民過來背鹽。但聽到高翼狠絕的話語后,眾人都不敢吱聲,只能服從。

背鹽原本是鉆了朝廷的漏子,正好被大鹽商抓住了機會利用,反而能為他們的商路拓展多些道路可行。左右平民的時間和性命就像鋸好的方正木頭上的木紋一樣平整,多幾次小的波折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但高翼這樣堅決,也不貪這些小便宜,要把左步鳴的父親和左步鳴先處理掉,其實也不難理解。如今朝廷對湘粵一帶走私的鹽商管束得越來越嚴,而群眾對鹽課的呼聲也越來越少。揭西一帶的私販都明白,各地商民都逐漸接受了這個清人朝廷。在這種大趨勢下要想逆流走私,必須要步步為營,謹慎小心。

但為此要付出兩條人命可不是鬧著玩的。無論是商是民,都要敬天惜命。這是他們從小聽到大的東西,即便如今在做的已經是被發現就要掉腦袋的事情,也不會并不能改變他們腦袋里裝的東西。

還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著他們。

左步鳴并沒有回家。

“嘲弄一位夫人!”胡丁還在發脾氣,“再也不想見到他了!連她也不想再見了!”她拿手亂指著面前的兩人。

苗松不得已摟著她的肩膀,邊哄邊朝左步鳴使眼色。

在長久的相處之中,他與左步鳴不知不覺間已經形成了一種默契。他使一個眼色,或是向別處一看。左步鳴很快就能明白過來。但明白歸明白,左步鳴要怎么反應,主動權還是完全掌握在他的手里。

現在這種狀況下,左步鳴最好的反應就是順著苗松的示意向胡丁獻兩句殷勤。可左步鳴歪著嘴笑得很開心,苗松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苗少爺,胡丁夫人的丫頭長得真是好!”左步鳴故意把聲音放大。

他的頑劣苗松早已熟悉了。此時只需要喝一句:“左步鳴!”他不會道歉,至少也會收斂一點。可是苗松這次喝完以后,左步鳴不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還往沉默的鄱木身邊走了一小步。對她討好地笑了一下。

胡丁的臉都憋紅了。她本就是流暢的鵝蛋臉型,由于緊咬住后齒,腮后鼓起了兩塊。她幾乎要將整個人都埋在苗松懷里。

“這位叫鄱木的丫頭,長得真好!”左步鳴將自己的無賴樣子完全表露出來。鄱木默然地站著。

苗松只能先命人將胡丁送走。鄱木習慣性地上來扶她,被胡丁使大力氣推開了。左步鳴哦喲喲地喊著上前,護住鄱木。胡丁啐了幾口,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苗松心里還有別的事,他和高翼談好了要將左昉帶過來一塊商量左步鳴入伙的安排。知道高翼心急,所以權且應下讓他晚上過來的要求。可過后回想,苗松又有些為難。如果真把那個沉默的老頭拽過來了,自己又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眼前的左步鳴還在用挑釁的笑容看著自己,苗松不知道當他回到那個破舊的小屋子,發現他爹已經不再老實地犁地,而是不見蹤影了,又會怎么樣。

鄱木一直都沒有說話。苗松甚至都回想不起來她當歌妓時的樣子。

她真的會唱歌嗎?

“你兩個怎么辦?先不說你,”看見左步鳴笑瞇瞇地湊上來,苗松撥開他,先對鄱木說,“你一個丫鬟,把夫人給氣走了,你打算怎么辦?”

鄱木張了張嘴。

“少爺,這你就冤枉她了,明明是我氣的,”左步鳴背著手說,“怎么能問她怎么辦?不然,你跟我走吧?”

左步鳴說著想要拉鄱木的胳膊,被苗松制止了:“你小子不要太無法無天了,這里是苗家,鄱木還未出嫁。”

“依小的來看,不如讓鄱木丫頭給胡丁夫人道個歉,主仆二人冰釋前嫌,從新相處如何?”一旁的管事看不了這種僵持的局面,主動提議。

“我與胡丁夫人都是南越族人。”憋了半天,鄱木開口只說了這一句話。

“這就是了,胡丁常和我說她只喜歡同族的鄱木,其他人她都不疼呢,”幸好鄱木自己知道找臺階下,苗松算是松了口氣,“你又不是不了解你家夫人的脾氣,去跟她陪個不是,說兩句好的,雖然你年紀還小,但也不要放不下臉。就這樣吧,快去!”

遣走了鄱木以后,苗松這才生氣地對著左步鳴說:“你小子是嫌我苗家事情還不夠多嗎?竟給我整這種亂子!”

左步鳴還在咂嘴惋惜:“少爺成全一下,說不準那鄱木丫頭就愿意跟我回去了呢。”

“正經些!”

苗松頭痛欲裂,甚至一眼都不想看左步鳴。先不說旁的,就算他成全千萬遍,鄱木也不會跟左步鳴走的。

鄱木作為歌妓被苗松選進府中再送出,從那以后過了很久,苗松與鄱木再無瓜葛。等到鄱木跟在胡丁身后作為丫鬟再次回到苗家時,她已經是個半死不活之人了,甚至比苗松初見鄱木時更加干瘦。

胡丁剛到苗家時眼界很高。她沒有為自己的歌妓身份羞愧或是放不開,反而秉持一種恃著自己的紅塵身份占盡苗家好處的念頭。苗家上下都與苗松反應,這位腰細得可堪盈握的夫人真難伺候。

但奇怪的是,憔悴的鄱木卻能將胡丁伺候得很好。胡丁也愿意接受鄱木的照顧。苗松不知道進苗家之前兩人到底經歷了什么事情,不過既然兩人感情好,也省去了苗松的精力費心。

鄱木與他算是熟人了。苗松本以為她會對此做出反應。可鄱木出奇地沉默,苗松也不愿主動提起那個郁悶的傍晚。因而前塵往事被兩人僵持的態度掩蓋,就當沒有發生過。

如此維持下去,家中是不需要苗松來操心的。

可是看看現在的樣子。

他疲憊地在庭院中傻立著,周圍站滿了欲言又止的家仆。左步鳴嬉皮笑臉,永遠都沒有煩惱一樣。

“你,待會兒回去嗎?”苗松恢復了苗家主人的姿態問左步鳴。

“少爺還知道關心我哪,”左步鳴高興地問,“我回去,當然回去,可不能再賴在少爺這里給你找麻煩嘍。”

“別回去了。”苗松緊皺眉頭。

“啊?”左步鳴難得意外。

看見這樣一個悠游自在的潑皮也有緊張的一面,苗松感覺到解氣了。他緩緩地說:“晚上就在我這里吃飯,飯后我有事情要和你談。”

苗松盡量讓自己表現地和顏悅色一些,可是左步鳴還是看出了他臉上顯露出的難色。他在心里驚訝又好笑地想,怎么,難不成這個怪人要為他的美妾懲罰自己?

“沒有什么壞處,”苗松解釋,“你知道我的行當這件事都過了很多年,其實早應該這么做的,但我一直拖著,不過如今揭西那幫兄弟們也在,正好有他們做主,給你把事情辦了。”

左步鳴素來愛笑,所以他的雙頰總是高高揚起。如今他板著臉,從鼻子向下的皮膚沉重地下垂。讓人乍一看都有點認不出這個平常一直嬉皮笑臉的人。

左步鳴似乎也已經不年輕了。

“少爺,”他說,“你的意思,不會是讓我進苗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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