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娘別傳

第三百六十八章 金約(十三)

“與人私通嗎?”阿吾骶格格愕然。玉佩也一聲不吭地站在一旁。主仆二人考慮的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我過去一趟。”阿吾骶格格話音未落,滿帳子的婢女們都跪了下來。大事發生以后,誰也不想攤上麻煩,對于主子想要主動攪和進去的行為,所有人無一例外地都選擇阻攔。玉佩欣慰地看了一眼眾人,隨后對格格勸說道:“格格您看,大家的心意都是為了格格好,上面把這事看得那么重,不惜惹人口舌非議也要在圍獵途中封了大帳,頗有...”

阿吾骶格格知道她要說什么,但還是順著話問下去:“頗有什么?”

“頗有要就地正法的意思,所以格格去了只會徒增悲傷,弄不好還要引火上身...”

這一番話觸動了阿吾骶格格,她先是悲傷,隨后憤怒地推開跪在地上的婢女。那婢女放下剛剛的堅決,開始驚慌地亂嚷嚷,又被玉佩教訓了一巴掌,由立志要做玉佩左膀右臂的兩位小婢子拖了下去。

“格格,”玉佩的手掌火辣辣的疼,但她還是選擇用一串跪著的膝行趕到阿吾骶格格身邊,“如果是奴婢失言害的格格要去闖大帳,那么玉佩還是現在就去了斷的好。但希望格格聽奴婢的話,顧念起更重要的人來,別做傷害自己的事情。”

玉佩的話隨著阿吾骶格格的落淚戛然而止。她悲慟地看著從小一塊長大的女孩面紅耳赤地抓著門前的帳布飲泣。這不但是悲傷,也是恥辱。玉佩無法設身處地去體驗阿吾骶格格的感受,去體驗這樣一位身份特殊,如今已無人依憑的格格——

“五貝子!五貝子曾經囑咐格格好生等著!”玉佩真沒想到五貝子有朝一日在她口中也會成為救命的話語迸發出來,“格格也要顧念五貝子,說不定他此時還在前帳說話,格格這樣一闖,五貝子該如何是好?”

阿吾骶格格顯然被玉佩的話啟發了。她并沒有忘記自己的兄長受貝勒的命令去往大帳。但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到此時才意識到兄長與自己的一切息息相關。他真正成為了比宛莊福晉還要重要的人。阿吾骶格格的手還抓在帳布上,玉佩知道她還沒有死心。

但,她能告訴阿吾骶格格什么呢?能告訴她,她只不過是個沒有話語權的格格,只是因為舊部歸順后名義上應當賜一個貴族的名號,這才有了一聲格格?才傳到了她的身上?

玉佩在阿吾骶格格小的時候曾經和她開過玩笑:“你這樣兒的算是哪門子格格呀?”她等宛莊福晉看望格格離開、屋中僅剩她主仆二人和打掃的嬤嬤時,就握著她的小手說:“你這樣兒的算是哪門子嬤嬤呀,一聲阿瑪額娘都叫不出口,可憐的丫頭。”玉佩那時的年紀也不算大,卻用仿佛格格祖母的口氣念叨“可憐的丫頭”。還有一次玉佩偷著慫恿阿吾骶格格喊宛莊福晉叫額娘,但年幼的格格拒絕了,理由是宛莊福晉就是宛莊福晉。這讓玉佩無話可說,同樣的,現在正扯著賬布不屈的阿吾骶格格也讓她無話可說。

“那該怎么辦呢?”阿吾骶格格雖然松了手,卻是為了掀帳布。她走了出去,帳子里的婢女們慌作一團,有的嘴上念叨快追,卻一步也不動彈,大多數婢女干脆一聲不吭地待在原地。玉佩自然是要追的,但在追之前,她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把剛剛的回憶與感傷丟掉了。玉佩覺得如果再帶著那些情緒下去,自己又開始心疼阿吾骶格格,進而憐憫福晉了。

從宮人慌慌張張地趕來告知阿吾骶格格福晉犯的事時,玉佩就敏感地意識到,為了格格好,從此刻開始,自己在過去的日子里對福晉的種種喜歡敬佩都要撇干凈。福晉就是一個為人所不齒的女人,不再能與阿吾骶格格相提并論。或許與玉佩同樣身為侍候他人的奴才,袁退兒就沒有這樣決絕的想法。但玉佩堅信自己是正確的,五貝子與阿吾骶格格的血脈似乎流到僅僅身為侍婢的她身上去了。

“格格!”玉佩追上阿吾骶格格,發現她已經擦干眼淚,正在身上翻找著什么,“格格要找什么,我去幫格格拿。”

阿吾骶格格悵然地思索了一會兒,才小聲說:“我以為兄長會將那副金約偷偷塞回我的身上。”

玉佩不說話了,攙著阿吾骶格格的手默默向前走去。兩人前行的方向沒變,仍舊是朝被封掉的大帳去。這讓留在格格帳子里的眾人心急不已。有幾名小婢子偷偷講起了阿吾骶格格與福晉平日里的情分,又有幾名年紀稍大的婢子猜測福晉與人私通的緣故,而立志要當玉佩左膀右臂的兩名婢子來到了最陰暗的角落,大膽地猜測阿吾骶格格有沒有可能早已知情,此去是為了撇清干系。阿吾骶格格離開了不到一刻鐘以后,眾位婢子就累得閉緊了嘴巴。

但陪在阿吾骶格格身邊的玉佩沒有沉默太久,就又抓著格格的手說了起來。這一回她語氣堅決,似乎已經將所有的往事都已經遺忘了一般:“格格您不能去,玉佩攔著您,全心全意只為了您好。”

阿吾骶格格步伐堅定,玉佩不得已說了出來:“格格忘了今天下午的比試了?”

“你知道?”這一句果然奏效。阿吾骶格格迅速停下了腳步。玉佩不敢直視格格的雙眼,幸而有夜色為自己打掩護。

“格格方才說,還以為五貝子將金約偷偷塞回給你。依照奴婢的看法,這金約還是不塞的好,那玩意始終沾著福晉的名號,會害了格格的。”

“你懂什么是害?”阿吾骶格格一時沖動,口快斥責了玉佩。過后她也后悔了自己雖然這么說,但也講不清什么好壞。比如哥哥隨意把金約給了那丫頭,又執意要自己去跟她比試什么射箭。這固然不算是害自己,但能算是對自己好嗎?阿吾骶格格甚至懷疑兄長在肆意地耍弄別人。

“但你還沒回答我,怎么知道有比試的事?”為了掩藏對玉佩的歉意,阿吾骶格格厲聲詢問她。

“奴婢是去五貝子帳子后面偷看了的。”玉佩并著兩只手,“但奴婢覺得那野丫頭實在不值得五貝子好好地對待。”

阿吾骶格格又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南營后方的那場比試兄長束手旁觀的樣子。阿吾骶格格并不想用束手旁觀來形容自己在世唯一的親人,但兄長確實就是那樣做的。她記起那野丫頭身旁還有一個野小子,大概那也是一對兄妹。但,有什么用呢,那野小子連話都不會說。

她還想再與玉佩爭執,又一隊將士們匆匆忙忙地從二人身邊跑過去,還差點撞到了阿吾骶格格。玉佩上前想要說理,卻聽見他們不安的交談:“那兩個刺客怎么就被逮到了,看他們來勢洶洶,還以為是多厲害的狠角色呢。”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活膩了,想在天子腳下開開玩笑?”

玉佩心驚膽戰,她一下子就想到那對奇怪的男女。不知道這個消息傳到阿吾骶格格的耳朵里,又會是怎樣的效果呢。

玉佩立刻反應過來,開始責怪自己的壞心眼。她偷瞄了一眼阿吾骶格格,她正扶著剛剛被撞的胳膊,筆直地站在黑夜中。一旁的營帳透出燈火,將她的臉照亮。真好,玉佩想到,剛剛還在帳子前垂淚的可憐人兒,現在又目光炯炯,也許阿吾骶格格能走出與玉佩的預想大不相同的路...

突然的一聲巨響讓玉佩打了個哆嗦。她茫然地注視著遠處,喧嘩聲起,大帳似乎出了什么事。玉佩的眼皮在突突直跳,剛剛路過那一隊士兵的話和那一隊大逆不道的男女同時在玉佩腦中浮現出來。“格格?”玉佩忙回身尋找阿吾骶格格,但她已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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