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氏頭七已過,喬公那邊也得到了消息,但路途遙遠,有心無力,趕不過來,只能由葉府一方操持著入了葬,但痛失愛女,喬公又如何能安枕,又因遠在天邊無法見愛女最后一面,喬公竟然病倒了。
消息傳到京城不知是多少日以后的事了,但葉寒枝重生一回,這些事情卻是比別人都要先知道,外祖父心中掛念著母親,病了這一場還不知得纏綿病榻多少時日。
于是葉寒枝親自選了幾樣喬氏生前的東西,又寫了一封信聊表安慰,命人送去江南。
歸來的這一日,卻是就這樣過了。
晚間葉寒枝躺在床上,看著房間里熟悉的事物,竟是怎樣都無法入睡。
前世種種譬如昨日,本是遙遠之事,如今看來卻是清晰異常。
苦心十年,步步為營,相輔相佐,運籌帷幄,那十幾年的事情樁樁件件如今卻是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她重生歸來必是有其緣故,或許正是因為前生落得個那般下場,所以上天給了她一個機會去彌補錯誤,手刃仇人。
可她現在畢竟雉齡,而她的仇人有的已經權勢滔天,有的連人影都還見不著,她又如何去向他們復仇?
蕭景鉞……
嘴里念著這個名字,葉寒枝的心中生出無限的恨意,燁兒,阿佑,外祖父一家,陳媽媽,挽竹,柳姨娘,二哥……
她身邊親近的人,一個一個都因她慘死,她永遠不可能忘記……
翌日,晨光熹微,陳媽媽端水進來,她走到床邊想叫葉寒枝起床,可床上空空如也。
她伸手摸了摸,冷冰冰的,連個人氣兒都沒有。
陳媽媽頓時慌了,忙滿屋子的找人,最終在隔間的書案上見著一個穿著青色衣服的小人兒,粉雕玉琢的,不是葉寒枝又是誰?
小小的葉寒枝趴在書案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晨光中閃著熠熠光輝,白里透紅的臉蛋美麗沉靜,即便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卻可窺見日后的絕色,看著倒不像個人間的凡人了。
小小年紀已是這般顏色,長大后不知又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陳媽媽見葉寒枝沒事,松了口氣,又想她睡得這般熟,不愿打擾她,便轉身回去拿了件披風小心的為葉寒枝披上。
七歲的小孩兒被披風裹在里面,小巧可愛,讓人憐愛的緊。
陳媽媽溫柔的笑了笑,正準備離去,轉身之際余光瞥見葉寒枝手下壓著好些寫過的紙。
那些紙厚厚的一沓,有的是字,有的是圖,待她想要抽起來細看時,卻忽然被一只手按住,拍在書案上“啪”的一聲,響在這房間里異常清晰。
陳媽媽沒有防備,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隨即才意識到是自家小姐已經醒了。
她看向葉寒枝,發現自家小姐也在看她,只是那眼神太過嚇人,饒是她這般歷盡人事,也被她的眼神嚇得直發抖。
“小姐。”陳媽媽有些心驚,小姐的眼神真是太可怕了,仿佛只要被她盯上一眼,就有如萬把小刀在她身上剮一樣,她想,就是凌遲之刑也不一定有小姐的眼神恐怖。
“是陳媽媽啊。”葉寒枝看清楚了來人,眼神不復剛才那般凌厲,她瞇著眼睛笑,不動聲色的將那些紙收了起來。
陳媽媽驚訝于自家小姐眼神轉變之快,一時間愣愣的不知道要說什么。
葉寒枝仿佛沒看到陳媽媽的異常,看了眼窗外,春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書案上,幾只鳥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原來都這個時候了。”葉寒枝兀自呢喃了一句。
陳媽媽此時終于回過神來,說道:“奴婢打了熱水,二小姐是否現在洗漱?”
陳媽媽聲音有些僵硬,應當是對剛才之事有些后怕,葉寒枝淡然一笑,也沒解釋,只點點頭道:“嗯。”
陳媽媽惶恐地伺候葉寒枝洗漱完畢,挽竹此時進了來,與陳媽媽一同替葉寒枝穿戴。
挽竹年紀雖小,但勤快麻利,乖巧可愛,時常能逗的葉寒枝開心,可此時葉寒枝雖面帶笑意,卻不如以往那般真實。
陳媽媽心生疑竇,一個人怎會一夜之間產生那么大的差別?莫不是因為大夫人的去世吧?
陳媽媽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問題的根源。
大夫人與小姐之間的感情十分親密,小姐不過七歲卻要承受喪母之痛,若是正常的生老病死也就罷了,偏偏這其中還夾雜著許多陰謀,以七歲雉齡承受這些,又如何不產生變化?
想到此,陳媽媽心中的恐懼漸漸散去,余下的全是疼惜。
葉寒枝見陳媽媽那副想通了的樣子,也不多說,只是笑笑。
這邊葉寒枝剛剛穿戴整齊,那邊院門口就熱鬧了起來
陳媽媽聽著院門口的嘈雜,皺著眉頭邊出去邊道:“什么事這般吵吵嚷嚷的,打擾小姐清凈。”
“陳媽媽,是我。”
院門口走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她生的模樣清秀,身姿端正,一身粉色刺繡的羅裙顯得她溫柔可人,但舉手投足間總有股謙卑之態。
她身后跟著一個十多歲的男孩,身量比同齡人修長一些,模樣俊俏,穿著藍青色的長袍,看著有種讀書人的儒雅,但他的眼神卻是正氣凜然,給他平添了幾分剛毅在其中。
這便是柳姨娘和她的兒子葉云安了。
說起這柳姨娘,她原本是喬氏的丫鬟,喬氏對她十分親厚,但突發變故,竟讓柳氏成了葉庭的姨娘。
喬氏因此難過了好一段時間,但對著柳姨娘依然親厚,時時幫助扶持,柳氏成了姨娘后也對喬氏更加恭敬,見到葉庭就繞著走。
但畢竟喬氏身邊的一些下人不知緣由,只覺得是柳姨娘背了主,故而對柳姨娘十分不友善。
陳媽媽對柳姨娘倒與喬氏如出一轍,也是親厚的很,時常告誡下人見著柳姨娘須得恪守本分,該行禮的行禮,不可怠慢。
那些人原也算做的不錯,可如今喬氏意外去世,傷心之余舊賬一翻,又故態復萌。
陳媽媽見著院里的人對柳姨娘的態度,呵斥了幾句,然后走過去將他們兩人迎了過來。
“你身子可好些了?”陳媽媽看柳姨娘走路有些不穩,臉色也還蒼白著,關心的問了一句。
柳姨娘笑了笑,聲音溫柔道:“好些了,只是擔心小姐,想來看看。”
陳媽媽聽到柳姨娘話里對葉寒枝的關心,暗暗嘆了口氣。
葉云安跟在她們兩人身后,看似默默聽她們的談話,心卻早已經飛到了霜雪閣里去了。
嫡母故去,阿枝妹妹一定很傷心。
正這般想著,前面的陳媽媽和柳姨娘忽然停了下來,原來是葉寒枝聽見了外面喧嘩聲,沒等陳媽媽回來便自己先出來了。
“姨娘,二哥。”
葉寒枝看著跟陳媽媽身后的兩個人,心情有些復雜。
柳姨娘赤誠忠心,二哥為她拼死諫言,可惜,到底是她害了他們。
柳姨娘看到葉寒枝出來,忙走過去拉她進屋:“現在外邊兒天氣涼,小姐可要仔細些,莫再著了涼,不然到時可有罪受了。”
葉寒枝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想說些什么,但一時間也找不出話來,便閉口不言,只笑著由柳姨娘拉她進去。
葉云安緊跟在她們身后,陳媽媽則吩咐下人準備茶水。
進了屋,柳姨娘將葉寒枝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看了個遍,確定她真的已經沒事了才說道:“本來昨日妾身也想來看望二小姐,但聽說老爺在就沒過來,如今看著二小姐身體康健,便是打心眼里高興。”
柳姨娘這番話算是解釋昨日不來的因由,她怕葉寒枝心中責怪,便主動提及,但葉寒枝其實并未怪過她,柳姨娘的為人她清楚,柳姨娘這般謹慎小心,反而有些讓人心疼。
“姨娘說的哪里話?我并無大礙,倒是連累姨娘擔心了。”
葉寒枝說話的語氣太過沉穩,與平日活潑可愛的模樣相去甚遠,陳媽媽和柳姨娘葉云安聽在耳中,心里俱是一怔。
親人故去,莫不是打擊太大承受不住,被迫成長之下突然變成了這樣?
葉寒枝也反應過來自己這般作態實不像個七歲的小女孩兒,可她活了這么多年經歷這么多事,如何還能像個小孩兒一樣說話呢?
“這些都是奴婢應該做的,哪里有連累不連累的?”柳姨娘不敢提及喬氏,只能順著葉寒枝的話說下去。
“阿枝。”葉云安擔心的看著葉寒枝,一張清俊的臉皺在一起,他慢慢走到葉寒枝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你放心,一切都有二哥,二哥會陪著你。”
葉云安說這話時神情鄭重,仿佛在許什么誓言一樣。
想起前世葉云安的死因,葉寒枝忽然覺得心里沉重了幾分,好像有什么東西壓在那里,十分難受。
“二妹妹,外面天氣不錯,我帶你出去放紙鳶可好?”葉云安忽然彎著腰笑瞇瞇地看著葉寒枝,那模樣竟像個拐帶小孩的人販子,拿著一顆糖,盡力誘惑。
葉寒枝怔了一下:“我……”
“我什么我呀,我都讓人準備好了,你跟著我去就行了,哪兒那么多話呢!”葉云安以為葉寒枝要拒絕,想也不想直接上手拉著她,要將她往外面拽。
陳媽媽想阻止,又覺得或許二少爺這樣不管不顧的做法能讓二小姐走出悲傷,就站著不動,任他們玩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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