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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喬俊林到羅家去上工,見那羅三郎沒說什么,于是稍稍心安了些,他是生怕阿枝在這里的事情被人傳到城里,到時候自家會找人過來把她綁回去。
對于羅用的幫助和保密,喬俊林心里是感激的,嘴上不說什么,只是干活的時候愈發賣力。
這天下午,羅用他們收工之前,不少村人都來羅家院子換豆腐,因為他們很多人每天出門賣豆腐的時間比羅用他們開工干活的時間還要早,所以要提前一個晚上換好豆腐,眼下氣溫低,換回去的豆腐稍微放一放倒也不怕壞掉。
除了他們本村的村人,也有少數幾個外村人,要么是附近村子的,要么是更遠的,今天晚上可能需要在村子里留宿,現在村子里也有一些人家收拾出來一兩間屋子,用來接待這些需要在村中留宿的人,價格也沒個定數,多數是給些糧食,也有大方的會給一兩文錢。
“一斗豆子換十三方豆腐,我們這里有嫩豆腐老豆腐還有豆腐干,你看都要些什么樣的?”對于頭一回上門來換豆腐的客人,羅用一般都要稍微介紹幾句。
“我這里有三斗豆子,一半換老豆腐,一半換豆腐干。”對方明顯是有些緊張,一字一句說出自己想要換的東西,像是之前已經在腹中斟酌過許久一般。
“行。”羅用接過她用來裝豆子的那個麻布口袋,倒在一個笸籮中,檢查這些豆子的品質。之前曾有其他村子里的人拿了去年的陳豆子過來,好在發現得及時,之后羅用他們在收豆子的時候就更仔細了。
話說,如果林家大郎他們在這邊的話,這時候說不定就會覺著,這會兒被羅用遞回去給那青年的那個裝豆子用的布口袋看起來分外眼熟。沒錯,這東西就是他們家的,這布料還是出自林三娘的手筆,因為紡得不好,做不成衣裳,拿去賣也沒人要,只好自家做了袋子用,這一個,被喬俊林順手拿出來給阿枝裝豆子用了。
羅用隨意用手撥了撥笸籮中那些豆子,大體看了沒什么問題,然后就接過阿枝手里的背筐,給她裝了二十方老豆腐,二十方豆腐干。
不管是嫩豆腐老豆腐還是豆腐干,其實用料都是差不多的,差別只是壓豆腐的時間長短而已,連用的豆腐筐都一模一樣,切出來的大小也一樣,就是厚度不同。
羅用聽村人們說過,一般人都更喜歡買嫩豆腐,口感嫩,分量又足,就是背起來太重,所以他們賣豆腐干和老豆腐的時候,偶爾還能給人一點添頭,賣嫩豆腐的時候一般就不給。
阿枝畢竟是個女子,嫩豆腐太重,背不了幾塊,所以干脆就不要了,都要的老豆腐和豆腐干。
等她背著背筐出了院子,有人就問羅用了:“這是誰家小娘子?”
畢竟男女有別,真正能長到雌雄莫辨的人還是少數,昨天因為天色有些暗了,羅用才會一時沒看出來,這會兒她在院子里跟大伙兒一起換豆腐,又出聲說了話,被看出來也是正常,不過這年頭女子穿男裝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就是因為長得比較好看,被人多瞧了幾眼。
“我也不知。你今天要換多少豆腐?”羅用反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背,最近幾天他們做豆腐的時間越來越長了,這一天到晚的干活,實在是辛苦。
“老豆腐和豆腐干各換兩斗,嫩豆腐換一斗,凍豆腐換一斗。”那人說著,從自己的兩個籮筐里,各提出一個布口袋,那兩個布口袋上邊大布縫小布的,明顯是用家里的舊衣物做成。
羅用查過他的豆子,然后往他那倆籮筐里裝豆腐,干的放下邊,嫩的放上邊,最后也給了添頭,三斗豆子他給一方豆腐做添頭,六斗豆子他就給三方,總之是多買多送。
那人在一旁盯著羅用裝豆腐,確認了數量,仔細把那兩個籮筐上的繩子往扁擔兩頭挽好,高高興興地挑著擔子出了羅家院子,現在回去吃點熱食,天一黑就躺下去睡覺,睡到半夜再起來,跟村人一起,挑著擔子到城里去把這些豆腐賣了,一天跑下來,又能掙不少。
現在離石縣那邊不少城中住戶已經吃慣了豆腐,每天算準了時間,自己就到城門口旁邊那條街道上買豆腐去了,也省得他們走街串巷地吆喝。
一擔子豆腐放下來,不多會兒就能賣光,好些人掙了錢,還能在城里吃碗熱面,這在過去是很少有人能舍得的,現在不同了,有些縱使不舍得,想想還得有個好身體才能一直掙這個錢,也就不再硬熬著了。
另外,自然也沒少往家里買東西,過冬的衣物,娃兒的吃食,也有買肉的,雖然就是小小的一塊,好歹也能讓一家老小沾沾葷腥。
羅用這些日子在自家賣豆腐,發現背著簍子挑著擔子上門換豆腐的那些人里頭,一小半都是女子。
想來也是正常,在唐朝之前,挺長一段時間世道都挺亂的,進入唐朝以后也不是馬上就天下太平了,前邊武德年間還打仗呢,打仗總是要死人的,一個家庭里頭沒了男丁,女子自然就要挑起養家糊口的擔子。
在這種大環境下,阿枝倒也不算特別打眼。
在羅用看來,阿枝現在的處境,并不像他們主仆二人所想的那般惡劣,這種事能躲就躲,能拖就拖,實在躲不過拖不了,那不是還能鬧嘛,一哭二鬧三上吊,一樣一樣輪著玩下來就是,連死都不怕了,這點事還能豁不出去?
就算喬俊林他老子可以不要臉面,他那些親戚怕也不能答應,家里剛出個當官了,下邊幾個年輕人也正是一心想要給自己掙前程的時候,這節骨眼上,喬俊林他老子娘難道真的毫無忌憚?那是怎么可能。
說到底,他們喬家也就是一個剛剛有點起色的中等人家,力量有限,顧忌頗多,那個女人就算不把阿枝當回事,卻也不能不忌憚喬俊林這個存在。
甭管喬家那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阿枝現在每天背豆腐賣豆腐,日子倒也過得下去,剛開始那幾天,都躲在村外頭山坡上那個破院子里過夜,后來就開始在村里投宿。許是因她并不去縣城賣豆腐的關系,城里現在還沒什么傳言,喬家那邊也沒什么動靜。
村人并不知她是喬家的婢女,只當是到他們這里來討生活的外村女子,林家那邊應該是有人知道的,卻也沒有說什么,大概是喬家那邊沒動靜,他們也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別到時候弄巧成拙反而被喬家那邊的親戚厭棄。
轉頭看看草亭中正把磨盤推得呼呼作響的喬俊林,羅用忍不住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這么實誠一個孩子,在那么復雜的環境里,究竟怎么長的這么大?他那后娘要是給他下套,估計是一下一個準,要不然這家伙現在也不應該這么不能入他父親的眼,娃兒長得挺周正,品性也不差,就算讀書不成,還可以送去練武嘛,也不是不能培養。
“嘆什么氣,小老兒一樣。”二娘伸手拿過羅用手里那個用柳條編織的漏勺,從井邊的一個木盆里,一勺一勺把水中的豆子撈起來。
“我來吧。”羅用連忙道。
“沒事,我來。”羅二娘看著是個好脾氣軟性子,干起活來卻頗為麻利,手里撈著豆子,她又問羅用道:“是在為城里來的那些人心煩吧?”
“沒有。”羅用咧嘴笑了笑。
說起來他這邊最近也不太清凈,隨著豆腐這個東西在離石縣中慢慢流行起來,有些人就開始盯上羅家這邊了,最近有人上門說要跟他學做豆腐的,也有說要買方子的,都被羅用給拒絕了,然而有些人卻并不是那么容易死心。
尤其是這幾天,隨著一個月之期將要結束,上門的人越發多了,某些人的意思,是想拿錢打發這個月在羅家幫工的人,不讓羅用傳他們做豆腐的法子,然后自己再買了這個方子,在城里開個豆腐坊,一家獨大。
想得倒是挺美,也不看看別人答不答應,他們開出來的條件雖然不錯,但那一院子的幫工,就沒有一個動心的,羅用也沒那個心思,于是一概拒絕。剛剛在院子那邊又打發走了兩撥人,羅用被他們弄得有些煩了,就跑古井這邊躲清凈。
“跟他們煩心什么。”二娘還是認為他是在為那些人心煩:“甭搭理他們就是,還能拿我們怎么樣。”
“二姊,你也覺得不應該把做豆腐的法子告訴他們?”羅用突然覺得,自家這二姐,好像比自己以為的要霸氣啊。
“那是自然。”羅二娘一副那還用說的表情,將那一盆豆子撈起來裝到桶里,拎著就往草亭那邊去了,壓根都不覺得這事有什么可商榷的。
“……”羅用發現這羅二娘竟然比自己還要硬氣幾分,慚愧啊,二十七年真是白活了!
所以,片刻之后,當有幾個城里頭來的家伙找到古井這邊的時候,羅用很硬氣就跟他們說了,豆腐方子他反正就是不賣,這事沒商量。
“你這后生怎的這般沒商量?好聲好氣跟你說,是我家郎君給你面子,難不成你還以為我家郎君真拿你沒辦法?”商量不成,有個跟班的就跳起來嚇唬人了。
“不賣就是不賣。”羅用懶得搭理他們,繼續蹲在井邊淘洗豆子。
“你這小子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正主這時候也說話了,說話的時候面上還帶著笑,不過有耳朵的都聽出來他這是在威脅人。
羅用聽了,拿著漏勺站了起來,小身板挺得筆直,微微揚起下巴:“你說那棺材板兒究竟長的什么樣?拿出來給我瞧瞧唄。”
說得好像他只要見了棺材就會掉眼淚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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