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雜貨

10.豆包

←→::mayiwsk

在人群散去之前,羅用還特地走過去拍了拍喬俊林的肩膀,說道:“一月之期未滿,明日莫要忘了上工。”

“我曉得。”喬大郎撇撇嘴,難道還怕他跑了不成。

天色擦黑,院中眾人各自捧著羅家三郎給的一罐腐乳,高高興興歸家去了。

原本他們都還有些擔心,有擔心羅三郎在教授他們制作豆腐的過程中留手的,也有擔心自家和其他村人做出豆腐來了以后,反而搶了羅三郎的生意,到時候又該如何是好。

現在看來,羅三郎手中既然還有比豆腐更新奇的東西,那他們之前那些擔心就都成了多余。

也不怕他留手了,也不怕自己到時候搶了他的生意顯得不仁義了,于是就都安安心心高高興興回家去了。

別說,這腐乳還真是好吃,又軟又糯香氣濃郁,他們剛剛稍稍嘗了一下,就都有些停不下來了,要不是想著家里還有一群老小在等著,非得吃個過癮。

“你們說這一罐子得值多少錢?”幾名村人結伴往村北邊走去,他們大多都住在那邊,村南頭這邊只零零星星住了幾戶人家,大多都是后來的,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定是不便宜的。”一人說道。

“若是給別人做工,一個月可掙得了這一罐子?”另一人輕輕拍了拍自己抱在懷里的那個罐子,笑問。

“還真難說。”剛才那人搖頭笑道。

“你們家中可都浸了豆子?”有人問道。

“今日一早便浸了一斗豆子下去。”一人說道。

“浸那么多,不怕賣不完啊?”有人笑。

“怕什么,賣不完就凍上。”說來也是神奇,那做好的豆腐不需任何加工,只要放在院子外頭給它凍一凍,那口感就會變得十分不同。

“我家里的豆子現在應該已經磨好了。”

“我家剛打的石磨還生著,用起來有些吃力。”

“我家那個好用。”

“跟他們說了等我回去弄,定又不肯聽。”

“……”幾人說著話,紛紛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羅用他們正吃晚飯的時候,就有村人抱著盆提著桶過來取酸漿了,顯然今晚就要在家里做豆腐,竟是連一個晚上都等不得了。

羅用放下筷子,領它們去灶房取酸漿:“賺錢的時日還多著呢,也莫要累得太狠了。”

“這一批豆腐沒做出來,今天晚上怕是半個村子的人都不得安睡。”這些人嘻嘻哈哈說著玩笑。

“三郎,你那些腐乳可是要拿來賣?明日我兒去城中賣豆腐,讓他幫你出去說說可好?”有年長的村人問羅用道。

“那自然好。”羅用滿臉笑容。酒香也怕巷子深啊,有人幫忙給做宣傳自然很好。

“前頭那些人得了信,怕是又要來。”這話指的,自然就是王金懷等人了。

“你家這位置太過靠外,要不然,我們一起去找村正,讓他在南頭給你尋個地方,一個院子幾間屋子,眾人合力,幾天也就蓋出來了。”有人提議道。

“不用那么麻煩,住這里挺好。”村人們正是要大展手腳開始做豆腐的時候,羅用也不想在這時候太麻煩他們,再說貞觀年間社會治安還是很好的,并不太需要擔心安全問題。

他們家這個院子的位置其實不錯,挨著村口,出入方便,做點小買賣也有優勢,獨門獨院比較清凈,不像村南頭人多眼雜。再說原主對這個院子也很有感情,現在這副軀殼雖然換了人,但那些記憶到底還在。

“我耶娘村里有人養狗,前些日子大狗生了一窩小狗,現在不知還有沒有了,要不要幫你問問?”一個端著盆等在后面的婦人大聲道。

“是什么狗?”羅用問她。

“是能上山的獵犬。”那人道。

“如此甚好,那便勞煩七娘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養個狗看家也是不錯:“若有好狗,你幫我捉兩只回來也可。”

“好,剛好今晚做出來豆腐,我明日便背一些過去叫他們嘗嘗。”那婦人一臉的高興,耶娘吃上她做的豆腐,必定也十分歡喜。

羅用笑了笑,剛剛對那婦人說話的時候,他一口“嬸子”差點就要喊出口來,也是從前的習慣一時還不能改過來,那會兒都是大哥大姐叔叔阿姨地叫,到了哏兒城更是看到一個女的就敢開口喊姐姐,甭管她是八歲的小丫頭還是八十歲的老太太。

這年頭不一樣,這里的人只有對著自家親嬸子的時候才能出口喊一聲嬸子,要不然,對著不相干的人這樣喊,那就跟對著別人隨口喊爸爸一個樣,非得把人嚇一跳不可,這年頭并不流行用那樣的方式稱呼別人。

一般稱呼對方某郎某娘這樣,就已經算是尊稱了,對于年紀比自己大些的人也能這樣喊。年紀更大的,倒是可以喊老翁或者老婆婆,對于那些年紀小的,就比較隨意了,西坡村的大人們對于村里的小孩基本上就是直接喊他們小名,狗兒老虎什么的。

還有以職位或者職業或者表字或者綽號相稱的,羅三郎的外公在世的時候,就被人喊作曹獵戶,還有一些類似貨郎醋翁之類的稱呼,如此一來,羅用就有些擔心了,他將來莫不是要被人叫做豆腐郎?這軟綿綿的稱號實在不夠男兒氣概。

好在之后的日子里,羅用也不打算賣豆腐了,最近這段時間羅家院子每日里都是熱火朝天地忙著,連帶的家里幾個小孩也跟著辛苦,二娘自是不必說,大娘她們也常常過來幫忙,連四娘五郎都沒怎么閑著,另外家里還有兩個小娃娃,這段時間對于他們的照顧也是有些稀疏。

這一晚,羅家姐弟幾人吃了飯洗了手臉,早早便睡下了,只羅用半夜里起了幾回,出去給外頭那三個土灶添了幾回柴火,那灶上正烀著豆子呢。

第二天上午,也是他起得最晚,等他出屋的時候,家里那幾個小的早就起來活動了,早飯都已經吃過,灶上還熱著一些,是留給羅用的。

看看日頭,早起賣豆腐的村人大約都快走到縣城了。

羅用坐在灶邊吃早飯,灶上還有些余溫,暖暖的很是舒適。飯食著實有些簡陋,就是一大碗粥,一碟咸菜,還有一個雞蛋。粥是慣常吃的黃米粥,他們這兒產黃米,大黃米小黃米都有,就是沒有白米,南方來的白米很貴,村里人一般不會買來吃。咸菜除了咸味也吃不出其他什么味兒。

就這,也是比當初剛來的時候好不少,起碼喝粥已經不限量了,煮粥的時候也舍得下米了,另外,這不還有一個雞蛋嘛。

從前飯桌上要是能有一兩個雞蛋,家里幾個小孩就都眼巴巴盯著看,現在可是人手一個,在羅二娘看來,這就有些太過奢侈,但現在他們家里基本上都是羅用說了算,他說每人一個雞蛋不用省著,二娘心疼歸心疼,也還是煮了。

“阿兄你起來了?”四娘剛從外面跑了一圈回來,進了院子就見羅用在灶房吃飯,然后她就跑進去了,然后就盯著那個雞蛋轉不開眼了。

“拿去吃吧,跟五郎一起。”羅用自己什么好東西沒吃過,不差這一個雞蛋。這段時間這兩個小孩也幫了不少忙,懂事得很,羅用就想著什么時候騰出手來,也該給他們好好補補,都這么大了,再不補就來不及了,再大一點怕就定型了。

“謝阿兄。”四娘高高興興就把那個雞蛋接了過去,拿了就要往外面跑,結果還沒跑出去灶房,就被二娘逮個正著。

“你怎這般嘴饞?”二娘顯然是有些生氣了,今天早上已經給了她一個,這會兒又來拿三郎的吃,三郎是什么樣的身體,本來就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最近又是每日里忙著,她這邊還不知道怎么擔心呢,四娘竟是如此!

“……”四娘見阿姊真生氣了,也是有些無措。她其實也知道這么做是有些不好,但骨子里就是有幾分任性,心里想吃那個雞蛋,阿兄給了她便要了。

“沒事,讓她去吧。”羅用對二娘說道。

“你莫要這般慣著她。”二娘無奈道。

“不就是有些嘴饞,沒得吃才讒,多吃些就不讒了。”羅用對二娘笑了笑,復又對四娘說道:“在外頭可不得如此,免得被人看輕。”

“在外從未如此。”四娘委委屈屈地回答道,眼眶已然是有些紅了。

“那便好,去吧。”羅用朝她擺擺手。又道:“下午我們再做別的吃食。”

“當真?”這哭包馬上又高興了。

“自然。”羅用道。

四娘一溜煙就跑沒影了,二娘嘆了一口氣,也出去干活了。家里頭忙了這些時日,也是有些亂。

從前大娘還在家里的時候,這些家務大多都是她們姊妹二人一起完成,后來大娘出嫁了,家里剩下下她一個,現如今,三郎她是不舍得使喚的,四娘年歲又太小,終究是幫不上忙,好在今天家里還有喬大郎在,雖說是縣城來的小郎君,但現在不是還在她家幫工嘛。

“大郎,你幫我再提兩桶水回來吧。”

“大郎,這些柴你幫我劈了吧。”

“大郎,你見著笤帚沒有?”

“大郎……”

羅用在屋里頭聽得直笑,前些天還總跟自己念叨,說什么畢竟是城里來的小郎君,如何如何,現如今使喚起來那叫一個順手。

喬俊林這一日過得很是郁悶,一大清早來到羅家院子,就被羅二娘使喚得團團轉,等羅三郎起床了,又跟他一起拌了許多豆子,下午的時候羅家姊弟圍在一起磨著米粉說著話的時候,他一個人就蹲在那幾眼土灶邊上蒸豆渣。

從前羅家院子里做豆腐剩下來的豆腐渣都是掰碎了風干后收起來,羅二娘倒是說過要養幾只雞,但最近太忙,還沒能騰出手來。

今天羅三郎就讓他將昨日做豆腐剩下來的豆渣都給蒸了,想想羅家這陣子每日里要賣出去多少豆腐,就該知道要把一日的豆渣全部蒸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蒸熟了還不算完,拿出來放涼以后,那羅三郎又拿了幾個簸箕出來,那簸箕上還沾著許多綠色的霉粉,讓他把這些霉粉刮下來,和旁邊那兩袋子麥麩一起,拌到豆渣里。

這是今天上午拌豆子剩下來的,上午羅用讓他把那些長著綠霉的豆子拌到昨晚烀熟的豆子里,拌好以后就裝豆腐框里,框內上下都鋪了草墊子,最后那一豆腐框一豆腐框的,全放屋里頭去了。

又拌豆子又拌豆渣的,不知那羅三郎這回又打算做些什么。

一天下來累得跟條狗一樣,等到活兒都干完了,時間也到傍晚了,正打算下工回林家,那羅三郎卻對他說,自家今晚要做一種名叫豆包的吃食,問他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喬俊林腳下一個打轉,就又回到了院子里。

開始做豆包以前,羅用喊喬俊林一起吃晚飯,說是好歹吃些東西墊墊,免得一會兒肚子餓,喬俊林也答應了。

羅家的晚飯比較簡陋,但是因為有腐乳,又想到一會兒還有其他吃食,喬大少爺倒也沒嫌棄,心想一會兒那什么豆包做出來了,自己一定要多吃幾個。

等到真正開始做豆包以后……

“你說這些全部都要做好?”喬大郎看著那些盆里桶里裝著的磨好的大黃米米粉,一臉的上當受騙。

“是啊。”羅三郎點頭道。

“做那么多吃得完啊?!!”喬大郎!

“做一次,可以吃到明年開春。”羅三郎。

::mayiwsk←→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