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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俊林這邊,原本是打算過了元宵節便要走,后來聽人說,馬家那邊,正月下旬要運一批貨物去往長安,于是喬家的長輩便說,讓喬俊林跟他們一起走,一來路上能有些照應,二來也能省些盤纏。
于是就這樣,正月廿二那一日,喬俊林和阿枝兩人早早就起來,背上一早就準備好的大包裹,去馬家那邊和其他人匯合,他二人沒有車,預備步行去長安。
喬俊林他老子倒是也有一輛牛車,但只這一輛車,喬俊林他們若是趕走了,家里便沒有了。
那一日喬父說起這個事的時候,就表現得很是為難,喬俊林見了,便說不用牛車,他二人走著去便是,喬父嘆了一口氣,又囑咐幾句讓他們路上小心,去了長安以后又當如何如何,至于牛車的事,之后就沒在提過。
喬俊林二人去得早,馬家那邊還沒準備好,于是二人就在門外等了片刻。
天色還未亮透,雖然沒刮風也沒下雪,卻也冷得厲害,凍得人鼻子耳朵都要掉了一般,呼口氣,就是一團白霧。喬俊林跺跺腳,從懷里摸出一張紙條,打開來看一看,瞇眼笑了起來。
只見那張略顯粗糙的白紙上寫著丑丑的兩行字:“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昨日羅用托人給他帶了一個小包裹,那里面有一壇腐乳,兩雙羊絨襪子,還有這張紙條。
是啊,他又豈能甘于落魄,當一世的蓬蒿人。
將那紙條小心收入懷中,又拿出一本《論語》看了起來,從前他最不耐煩這本書,恨不得一輩子都不要與它相見,如今卻是不想躲了。
說起來,現在才開始發奮著實也是晚了些,希望等到了長安那邊,舅父對他不要太過失望才好。
羅家這邊,自打二娘織出第一雙羊絨襪子以后,就基本脫離了家務勞動,飯也不用她做,碗也不用她洗,每天只管織襪子就好。
然后家里頭這些活自然就落到了羅用肩頭上,四娘到底還是小了些,過年也才十歲,還是虛歲,偶爾叫她打個下手洗個碗還好,做飯那就早了些。
雖說別人家也有十歲的小姑娘負責做飯的,但羅家這邊,先頭畢竟還有兩個姐姐頂著,如今兩個姐姐都撤下了,就換羅用頂上,羅用這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大好青年,實在不太好意思叫一個十歲的小丫頭給他做飯。先前二娘做這些的時候,他都要忍不住給她幫些忙,說起來,二娘過年也才十六啊。
這一天早上起來,看著炕尾一角圍著的那兩只嘰咕叫喚的小雞,那兩個小的就咽著口水跟羅用說想吃雞肉。
羅用一想家里也是有幾天沒開葷了,于是他在吃過早飯以后,就提上一口袋糧食,到村子里買雞去了。
他們自家也想養雞,但眼下還沒開春,村子里那些母雞就沒有抱窩的,自家先前孵下去六個雞蛋,最后就出來兩只小雞,這也算不錯了,畢竟是頭一回,這回羅用又給他們十個雞蛋,叫他們繼續孵。
孵蛋這事都是四娘五郎那兩人在管,羅用不管,當初羅用也就說了那么一句:“這炕這么暖,估計都能孵小雞了。”然后那倆就來勁了,非要拿兩個雞蛋試試。
二娘開始還不肯,怕他們糟蹋東西,倒是羅用大手一揮就給了他們六個雞蛋,還說若真能孵出來,將來那些小雞就歸他們養,長大以后能下蛋了,那些蛋也歸他們撿,至于撿來的雞蛋歸誰,那就沒說,哄小孩兒么。
四娘那小丫頭看著挺精明,到底還是見得少,一聽連雞蛋都歸她撿,就可高興了。
等她將來在羅用這里多踩幾回坑,漸漸就該學乖了,以后出去外面,別人再想坑她,那就沒那么容易。
羅用花了一斗粟米,從村人那里換了一只三四斤重的小公雞回來,路上,不少村人都說他換貴了,在他們這兒,能換一斗粟米的,得是更大一些的公雞,要么小一點的母雞也成,這只公雞明顯太小了。
“那你家現在還有雞要賣沒有?”羅用問他們。
“沒有了。”被問到的村人個個搖頭擺手,過完年,家里那些雞賣的賣吃的吃,剩下來的都是要留著今年當種雞的,可不能再賣了。
羅三郎嘆了一口氣,這里的人明顯是不懂供需關系市場規律啊,在眼下這種供不應求的情況下,有人把自家小公雞稍微漲了一下價,都得被人說不厚道。
這價錢真的只是漲了一點點而已啊,這還是羅用主動提出的,因為他去買雞的時候,人家說這只雞想要留著自己吃,羅用就說你一時若是不吃,這只雞就先讓給我,我給你一斗米,你改天跟別村的人買個大一點的,于是對方就答應了。
羅用現在就有些擔心,自己將來可別被人說成奸商什么的才好,這年頭,名聲實在太重要了。
除了糧食,羅用還跟人買了些發好的豆芽。
發豆芽沒多少技術難度,村人原本就會,只是不怎么做,一來是氣溫限制,二來是心疼糧食,豆子雖不如米面,但也挺能頂飽,發了豆芽那就成菜了,在村人心目中,菜比糧賤。
現在好了,家家戶戶都盤了火炕,要發些豆芽就容易多了,再加上不少村人現在豆腐生意做得不錯,也比較舍得吃。
常常還有外地商販借宿村人家中,有些節儉一點的就啃啃自帶的干糧,舍得吃一點的,就給些錢糧,跟主人家買些飯菜,這時候就輪到豆腐豆芽這些東西出場了。
據說現在的待客標配是一碗炸醬面,一碟拌豆芽,一碟小蔥拌豆腐,再加一碗熱面湯。像這樣的套餐,每人只需三文錢。三文錢聽著不多,按眼下的糧價,卻也夠買六升粟米的,很多人都不舍得吃。
回到家中,將買來豆芽和那只小公雞往灶房里一放,羅用就跟四娘五郎他們一起揀羊毛去了。
田崇虎昨天又收回來好幾斤羊毛,昨晚羅用就用草木灰將這些羊毛捶打清洗過幾遍,洗去羊毛上的油脂污垢,又放在炕頭上烘了一夜,今早起來又是一頓敲打,使其蓬松,然后再進行分揀。
細軟的羊絨挑出來搓毛線用,還有一些一看就不大好的壞毛就直接扔了,剩下的暫時不管,將來是要做羊毛氈還是毛刷,到時候再說。
揀了一會兒羊毛,羅用又想起來,田崇虎昨天跟他說,自己在城里收羊毛的時候,經常要跟人借秤,很不方便,得虧他們之前在城里幫人盤過火炕,認識的人多,借個秤使使倒也不太難。
一直跟人借,總歸不是長久之計,自己買把秤吧,價錢又太貴,就是收幾斤羊毛,好像也不是特別有必要,羅用想了想,決定自己做個簡易版的。
在這個年代,一百升為一斛,一百斤為一石,斛是體積單位,石是重量單位。
要是他沒弄錯的話,一斛粟米差不多也就是一石那么重,所以基本上,一升米也就是一斤了,這時候的一斤要比后世的一斤重些,按后世的算法,差不多得有一斤三兩多。
反正就是收收廢品稱稱羊毛,大差不差就行了,也不用十分精準。羅用在柴堆里找了一根比較直溜的木棍,大拇指粗細,用菜刀削了皮,又在石頭上把兩頭磨得齊整些,然后就是挖孔,中間挖一個,兩頭各挖一個。
就這三個小孔,忙活了他小半天,這要擱在后世,一把手電鉆,唰唰唰三下就都搞定了。
挖完孔,中間穿個小繩,兩頭各掛一升米,試了試,基本平衡。其中一頭往下垂得厲害些,羅用決定,這一頭用來掛羊毛,叫那些賣羊毛的得些便宜。
哪頭輕哪頭重,日子久了,別人總是會知道的,這種便宜羅用肯定不會去占,橫豎收這些羊毛他們家也就費些腐乳大醬,沒多少成本。
用這把現做的桿秤稱了一斤石子,將粟米替換掉,又找來針線布料,將那些石子縫死在一個小布包里面,再在上面穿一根麻繩,系在桿秤一頭,然后又做了一個大一些的布口袋掛在另一頭,用來裝羊毛。
這樣一個工具,簡陋是簡陋了一些,只是用來收收羊毛的話,基本也是夠使了。
做完這把秤,時間已是近午,那只雞中午先不殺,晚上再殺。
最近不少村人在他家中干活,為了早日把那些屋子建出來,他們一般中午也不回去休息,至于午飯,這年頭的人本來就不怎么吃午飯。
羅用倒也不好意思叫他們空著肚子給自家建屋子,上一批人過來給他干活的時候,中午也是要在他們這里吃一點,那時候他們家里也沒什么可吃的,就是做些餅子熬點熱粥之類的,還經常喝豆花。
現在羅家的情況比之前那是好多了,加上羅用現在也不用一天到晚的做豆腐賣豆腐,也能在吃食上多花一些時間精力。
前些天羅用還給大伙兒做了一回炸醬面,然后炸醬面這個東西就在村子里流行起來了,然后他們家剛剛做成的大醬很快就賣出去不少。
今天中午做煎餅,先調好一小盆雜糧面糊,又在灶上放一個陶盤,灶下小火燒著,陶盤上就可以烙餅了,工具是簡陋了些,一個陶盤一把菜刀,將就吧。
“阿兄阿兄,中午吃什么?”四娘五郎這兩個,聞著味兒就坐不住了。
“可是要幫忙?”二娘這時候也過來。
“也沒什么要幫忙的,你織了這大半天襪子,先歇歇吧。”羅用麻溜地往攤開的煎餅上面打了兩個雞蛋,用刀面一掃,雞蛋就被他掃開了,又抹上一些大醬,撒了一點蔥花。
這個是做給六郎七娘他們吃的,就不放豆芽,那倆小的,按這里的算法,也說是有四歲了,事實上實齡才兩歲,羅用擔心他們嚼不爛豆芽,卡著喉嚨。
這一個煎餅折一折卷一卷,再對半切了,被二娘拿去喂六郎七娘他們先吃,四娘五郎這兩個依舊圍在灶邊,等著自己的那一份。
這兩個都挺能吃,羅用一人給他們攤了一個大煎餅,照樣也是打了雞蛋抹了大醬,還放了一把焯過水的豆芽。倆人眼巴巴在一旁看著,一邊吞口水一邊還使勁喊:“阿兄,給我多放醬,我的要多些醬。”
就著自家這幾樣簡單的工具,羅用硬是把一盆面糊都給攤完了。除了六郎七娘那兩個小娃娃,羅用他們自己都是一個餅配一個蛋,幫工那就不好意思,沒有雞蛋,不怪羅用太摳,實在他家現在也不太富裕啊。
在他家幫工那些人個個都是大肚漢,一個煎餅肯定吃不飽,連他家四娘五郎都能硬塞下兩個,這些人哪里夠,于是羅用就一人給他們煎了兩個厚厚大煎餅,可能還是有些吃不大飽,將就吧。
吃過了這煎餅,這些人再干起活兒來,那著實是很賣力的,墻壁也都壘得很敦實,半點都不帶偷工減料的。
待晚上下工后,大伙兒回到家中,自然又要跟家里人說一說自己今天在羅家又吃了些什么,聽得家里頭那些娃娃們連連吞咽口水,然后有些人就會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引得家里幾個小孩一陣歡呼。
這雜糧煎餅雖然已經放了一個下午,但是放在懷里用體溫捂著,倒也不會變得冷硬,比剛烙出來的時候,吃著更多了幾分韌勁,嚼起來那也是很香的。
羅家這邊。
“阿兄!我們現在就殺雞/吧!”待后院那些干活的人都走完了,四娘和五郎兩人高高興興就從灶房把那只小公雞和菜刀一起拿了出來。
“好。”羅用一手接過菜刀,一手接過小公雞。
“阿兄?”見他一手菜刀一手公雞站在那里好一會兒沒動彈,四娘忍不住又喊了一聲。
“……”羅用拿起菜刀在那只雞身上比劃了幾下,有點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兩輩子加起來,他也沒有殺過一次雞啊。
“我來吧。”二娘這時候剛好從屋里出來了,伸手就把那只雞和菜刀一起接了過去。
雖然羅用說了讓她只管織襪子不用做家務,但她還是有些適應不了,再說羅用這一天到晚的也不輕松,她不能安心坐在屋里等著吃現成的。
只見羅二娘將那只小公雞提到一邊,喊四娘拿了一個粗陶碗擺在地面上,蹲身下去,一腳踩住公雞的翅膀,另一腳踩住公雞的爪子,伸手抓住公雞的脖子,扯掉幾根毛,拿起菜刀在上面一劃,鮮血頓時就潺潺流了出來,落進那個陶碗之中,一滴都沒得浪費。
整個過程那叫一個行云流水干凈利落,看的羅用一愣一愣的。
二娘起身,將淌完血的小公雞丟在一旁的空木桶中,喊四娘往里頭加些滾水。
回頭一看,見羅用還傻愣愣站在那里,抿嘴便笑了起來:“到底還是個讀書郎。”
羅用:這是被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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