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雜貨

75.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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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用這一次在離石縣中多留了幾日,直到臭豆腐的買賣基本穩定下來,又把田崇虎安頓好了,這才和幾個進城送貨的定胡人一起回往西坡村。

王當這幾日又與他的幾個弟兄跑定胡縣去了,這一回去的時間長些,這都十來日了,還不見人回來。王當媳婦和他那些留守的弟兄都有些擔心,就怕他們路上遇著什么天災的。

不過就算他們再怎么擔心,目前也只能干等著,這年頭就是這樣,沒有汽車輪船飛機電話,空間距離一旦拉得稍微遠一點,人和人之間很容易就會失去了聯系。

對于這一點,羅用一開始是很不習慣的,在二十一世紀用慣了手機電腦,現在一朝穿越到了七世紀,頓時感覺自己一點二的視力一下子就降到了零點二一般,只能看到眼前這一點點的世界,遠處總是一片模糊。

“三郎,我看你那個臭豆腐很好賣啊。”回去的路上,一個定胡漢子跟羅用搭話。

“怎的,你也想做這個營生?”羅用縮著脖子坐在驢車上,這時候時間已經進入農歷二月份,可天氣依舊還很冷,被那一陣一陣的冷風吹了小半日,整個人里里外外都透著一股子涼氣。

“哪兒能啊,那鐵釜多貴。”那定胡漢子擺手道。

那一個鐵釜好幾貫錢,又豈是尋常人能夠買得起的?他們若有那些錢,還不如跟王老大一起做些小本買賣。

他們這幾個人這時候之所以沒有跟王當他們一起去往定胡縣那邊,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沒有本錢,羅用也不可能次次都給他們賒賬,這回王當他們進貨,就都是給的現錢。

還有就是一個風險問題,他們這些人承受風險的能力還是太差了,有些人膽子小,就算明知道那買賣能掙錢,也還是不愿意冒險,寧愿在這邊太太平平的,每天掙個幾文錢就好。

王老大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那兒呢,早前王家的日子也算是過得不錯的,就因為王老大和他們一起販了一次貨,結果栽在了一個陌生地方,好容易才脫得身來。

那一回他們非但把本錢賠光了,還吃了許多苦,耽誤了大半年工夫。遭此一劫,家里的日子自然就難過了,王老大家更慘,阿賀嫂子摔了一跤,把肚子里的孩子給摔沒了,然后王紹那小子就把自己個賣了,幾經周轉,好容易才又把人給尋了回來。

如今倒也算是因禍得福,西坡村這地方不錯,他們一眾弟兄現在也慢慢在這里扎下根來了。

然后王老大他們幾人就又開始販貨賣了,著實也是膽大,換了他們這幾個就不行,眼下這時候,說什么都不敢再冒險了。

羅用那個臭豆腐的買賣很不錯,他們這幾天私底下也討論過,認為那個賣臭豆腐的攤子每天至少能做五六十文錢的買賣,扣除成本,怎么著都得掙個一二十文的。

不過羨慕歸羨慕,只那一口鐵釜,就把他們這些人都給難住了,這年頭,一般小老百姓,誰家能有幾貫錢,在一些窮鄉僻壤里頭,好些人一輩子都見不著幾十個錢。

那鐵釜確實貴重,羅用也怕有人打它的主意,這幾日在城中,他沒少跟城里的百姓打招呼,讓他們多多看顧田崇虎一些。

另外,羅用跟離石縣城中那些巡邏守城的官兵關系也還行,若真有什么事,他們應也不會眼睜睜看著田崇虎吃虧。

走了大半日,終于又回到了西坡村,還未進村口,羅大娘就在許家客舍那里沖羅用招手,示意他過去說話。

“阿姊,可是有事?”羅用與那幾個定胡人道了別,笑瞇瞇趕著驢車過去。

“你過來,我與你說。”羅大娘小聲道。

見她這樣,羅用也猜到對方是要和自己分享一些小道消息了,于是便把五對交給正在這邊玩耍的四娘他們幾個,叫他們先帶五對回去喝水吃糧。

羅用進了許家客舍,與前廳中的許老爺子等人打過一聲招呼,便隨羅大娘去了他們兩口子做事的那間灶房。

這灶房比大廚房小些,但地方也不算逼仄,三五個人在里面還是很好活動。

這許家這間客舍修得不錯,板正板正的,前廳那一排還修了兩層樓,二樓沒設單間,就是一條通透的長廊模樣。

這會子天氣冷,沒什么人去二樓,就算上去了也就是小待一會兒。待到天氣暖和起來了,在那上面吃飯吹風看景那肯定是很不錯的。

“……田崇虎他老娘這幾日整日在村里四處與人說,言是家中少了田崇虎,豆腐都做不下去了,又說她男人懶怠,自己一個婦人沒多少力氣,我呸,都照她那么說,人孫寡婦家還活不活人了。”羅大娘這時候就跟羅用說了說那田崇虎家的事情。

“那田崇虎他阿耶說什么了沒有?”羅用這幾日在縣城里,也有托人帶了口信給羅家和田家,再加上西坡村的人做著豆腐買賣,消息也比較靈通,這會兒大家早都已經知道羅用叫田崇虎在縣城里幫他賣臭豆腐的事情了。

“言是要找田村正評理。”羅大娘哼哼道。

“評理就評理。”羅用點點頭。告到天王老子那兒也不怕他們的,這年頭雇傭童工又不犯法,怕什么吃官司。

“那兩口子這幾日總在村里跟人說這里說那里,昨日還有個擔豆腐賣的小販與五郎說,那田崇虎的爹娘還與他們那些上門買豆腐的人說這個事事,言是田崇虎本不愿進城去做活,是你強令他去。”

大娘很是憂心,什么樣的名聲也經不住這么給人敗壞的。那田崇虎的爹娘這樣胡亂說話,說得他家多可憐多無奈,弄得羅用簡直就跟那強取豪奪的豪強一般。

好在一般人也不聽他們的,他家要男丁有男丁,要田地有田地,還有那做豆腐的手藝,要說可憐,這世上比他們可憐的人多了去了。

可那些話要是被一些不明就里的人聽了去,怕有些人也是要信的,長此以往,羅用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你且安心,此事我自有主張。”這樣的情況,也算是在羅用的預料之中。

那田崇虎的爹娘之所以這么大的意見,最主要的原因還在于羅用答應田崇虎,他的工錢暫時不發,攢到三年以后再一起結算。

沒辦法,就他家那個情況,多少錢拿回去怕也存不住,家里有錢,他爹就不愛干活了,非得等到把那個錢都給吃完了,才能動彈起來。比起自家不靠譜的爹娘,田崇虎那小子反而對羅用更信任一些,寧愿把錢存在羅用那里。

這主意是田崇虎自己提出來的,羅用也同意了,田家那兩口子得了消息,自然就不高興了。

田崇虎那老娘向來最會叫苦哭窮,從來不管什么臉面不臉面的,家里頭什么埋汰事都敢往外說,從前她就整天在外頭說她男人如何如何,這回兩口子倒是達成了統一戰線,一同說起了羅用的不是。

之所以會造成這種局面,約莫還是羅用這個人給他們的印象太過良善了些。

之前那殷家差點把織毛衣的手藝外傳,也不見羅三郎站出來說點什么,還辛辛苦苦幫他們找人,于是乎有些人就把他給當成那心慈手軟的老好人了。

從許家客舍出來,羅用先是回家稍作梳洗,又吃了些熱食,待到天色漸暗的時候,他就起身往田村正家中去了。

冬日里白天短,光線好的時候,村子里但凡勤快一些的人家,都少有閑坐歇息的,待忙過了這一陣,很快就要進入春耕農忙季節,到時候各家各戶的收入就會比現在少很多。

羅用聽聞田村正一家,最近這段時間每日都要做許多豆腐。

羅用與田村正打交道不是很多,早前還對他有些防備,正月里殷大娘那件事過后,羅用對他的印象就改觀了很多,那殷大娘如今能被找回來,田村正這個人的立場和態度也是很重要的,為這事他還跟著跑了一趟隰城縣,那大冷的天,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還有田崇虎摔傷的事,聽田崇虎說,也是田村正過去給他看過,還叫他在炕上歇滿一個月。如今看來,田村正這個人也是個熱心的。

油脂精貴,村人一般不點油燈,羅用去到田村正家中的時候,他家已經用過了晚飯,正要休息。

“田村正可在家。”羅用拍響了他家院門。

“是三郎來了?”一聽是羅用的聲音,田村正媳婦連忙出來給他開門。

“你們可是要歇下了?”羅用抱歉道。

“無事無事,這還早著呢,哪里就能睡得著。”田村正這時候也從屋里出來。

其實不止是羅用,經過殷大娘那件事之后,田村正對羅用的印象也好了許多。從前羅用雖也肯教他們做豆腐的手藝,但是在田村正看來,這件事對于羅用來說,應也只是利益取舍,并沒有把它上升到仁義無私的高度。

之后羅用又收了那許多弟子,每日里在村口那里進進出出的,田村正其實也是有些提防。但是正月里殷大娘那件事發生之后,這羅三郎別個不提,一開口就是要先尋人,之后到離石縣中打聽消息,更是出力頗多,田村正這才開始對他有了信任。

“你今日過來,可是為了田崇虎耶娘的事?”田村正將羅用引到屋中,問道。

“我聽人說,那二人如今正四處敗壞我的名聲。”羅用簡明扼要道明來意。

“這事我也有所耳聞,不瞞你說,我這邊正給他們攢著呢,就等你回來了一起收拾。”

田村正這人是個有城府的,這苗頭出來以后,他也不著急掐,先給他發酵發酵,發酵到了一定程度,改明兒收拾起來動靜才夠大,收拾一回,這村里就能清凈好些時候。

對于那兩口子,田村正也是早有不滿,他家做出來的豆腐經常出問題,整個村子都被他們拖累。

現如今那兩人又四處胡說,矛頭直指羅三郎,還傳出了他家田崇虎原本不愿進城,是羅三郎非要他給自己做活的話。有村人聽了,就跑來跟田村正說,言那兩口子著實太不像話,再不管怕是不行了。

也不等改日,與羅用說過幾句之后,田村正便讓他的兩個兒子去通知村人,叫他們直接去田崇虎家集合。

田家那邊歇得早,這時候早已經關了門窗躺到炕上去了,躺著躺著,忽然聽到外頭的院門被人拍響,那兩個大人便支使田香兒去開門。

那田香兒裹著破襖子,抖抖索索跑到外頭一開門,見外頭黑壓壓圍著一群人,登時就嚇得大聲嚷嚷起來:“阿耶!阿娘!”

“香兒你去我家找三娘玩,我們跟你耶娘說點事。”田村正對那田香兒說道。

“……”田香兒被這陣仗嚇到了,一時間吶吶不知道接話,也不等她緩過神來,便有村中婦人將她牽到一旁,領著她往田村正家中去了。

關于這田崇虎耶娘的事情,這幾日村中眾人也都有所耳聞,這時候田村正讓他們來田崇虎家中集合,不用說,大伙兒也都知道是為了什么事。

還不待那夫妻二人從炕上爬起來,眾人便徑自走了進去,其中羅用和田村正就走在了最前頭。

一群人帶著寒氣進到屋中,為了照明,也有人準備了火把的,羅用就站在那冰涼的火光之中,質問那夫妻二人道:

“我聽聞你二人近日正四處敗壞我的名聲,言是我逼迫田崇虎與我做活?”

“何曾有此一說?”那田崇虎的父親僵著臉賠笑道。

“田崇虎確是自愿與我做活,你若不服,大可上官府與我對質。”羅用這回卻并沒有輕易放過他們的打算。

田崇虎這個事情他已經管了,這二人對他心存不滿,試圖用流言中傷他,事端既然已經被挑起,哪里又有輕易被揭過的道理。

就算這兩人看起來卑微可憐又怎么樣,羅用也不是非得讓自己做一個好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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