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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歷三月份,眼瞅著就要進入春耕的季節,羅用那些年前去往長安城的弟子,也跟隨馬氏商行的商隊,一路從長安城回到了離石縣。
這些人去年秋里就去了長安城,一路上長了不少見識,待到了長安城,更是仿佛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現如今重歸故里,心里多少就存了幾分想要炫耀的意思。
結果回來一看,短短幾個月未見,離石縣竟又比他們當初離開的時候熱鬧了許多,許家兄弟甚至還在西坡村村口開了這么大的一間客舍。
羅用得知他們這一日會來西坡村這邊,早早就在許家客舍定下兩桌酒席。
“這一個廳中竟就有數種口音,剛才一個晃神,我還當自己是在長安城的某間客舍。”席間,羅用的一個弟子感慨道。
別看只是一家鄉野客舍,這廳里南來北往的商賈都有,說起話來,各地口音交雜,有些人干脆就那么大喇喇地用家鄉方言交談,本地人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哪里就能跟長安城的客舍相比。”許大郎笑得又幾分拘謹。
“也沒什么不能比的,那長安城也有小客舍。”
“那地方就算是小客舍,價錢也不便宜。當初剛去的時候,還好有那馬九郎,幫咱尋了個價錢合適的小院先住著。”
“馬九郎這一次可與你們一同回來了?”羅用問道。
“并無。”一個弟子回答說:“他與我等一同出長安,過了潼關便一路往東去了,言是要去那江南地區看一看。”
“師父,你可曾聽聞,魯地那邊也有大批燕兒飛賣往江南地區。”另一弟子言道。
“并未怎么聽說。”這事羅用先前聽他的這些弟子說過一回,之后也沒怎么關注,如今看來又有新消息了。
“我聽一個長安城中常常往來于江南地區的商人說,那魯地產的燕兒飛,并不用石竹鏈條,多是用陶鏈。”那弟子說道。
“陶制的鏈條也能負重?”不待羅用說話,那許三郎就忍不住了,陶瓷在他們印象中可沒那么結實。
“是不太行,所以就有不少商賈從長安城這邊收竹鏈條,再倒賣到江南地區,他們那車子換上咱們這兒的鏈條,也一樣能用。”旁邊另一個弟子出言解釋道。
顯然,這些去了長安城的弟子,先前就在一起研究討論過這個問題,心里也都比較有數。
“嘖,他們是故意照著咱們的尺寸做的吧?”有人當即不滿道。
“那陶鏈子不好用,他們就沒想過什么解決之法?”羅用問道。
“聽說正在研究鐵鏈的制作,只那鏈條的零件細小,鑄造不易,目前做出來一些,價錢相當高昂,一般很少有人買得起。”知情的弟子言道。
“這樣也好。”羅用點點頭,說道:“等他們那邊制鐵鏈的技術成熟了,我們也可以從他們那邊買鐵鏈。”
看來那錢氏兄弟也不是只會照搬別人家的技術,自己也有一定的鉆研進取的精神,叫他們那邊發展發展也好,說實話羅用一點都不想一枝獨秀。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但是同一片林子里若是能有好幾棵大樹齊頭并進的話,那情況自然就會好很多。
師徒眾人在許家客舍吃著酒菜說著各自的見聞,這一頓飯,從午后一直吃到傍晚時分,這才散了。
吃完飯,羅用自然是要回自家院子休息,他的那些弟子們,暫時就被安頓在里許家客舍。
許家客舍院子夠大客房夠多,羅用包了幾個大通鋪給他的這些弟子住著,之后一段時間,這些弟子要留在西坡村這里幫羅用做農活,食宿就都在許家客舍解決了,羅用出錢。
許家兄弟原本還不肯要,羅用堅持要給,這么一大群青壯要吃要喝的,哪里還能讓許家掏錢,又不是幫他們許家做活。
只不過這價錢到底還是給了折扣的,基本上,羅大娘兩口子一天的營業額,將將就夠他們這些人一天的開銷。
之后的一段時間,整個西坡村村里村外,到處都是濃煙滾滾,方圓幾十里的百姓都知道,那是羅三郎家的弟子在燒土糞。
王當他們那些人最近已經挖出不少土坑,現在就差填了肥料進去,再把樹苗種進去。
剛燒出來的土糞不好直接就用,還要放一放,去去火氣,還好羅用去年秋里就屯了不少,再加上他去年又沒有種冬小麥,這會兒這些肥料剛好就都用來種樹苗。
距離清明越近,羅用心里頭就越是沒底,不知道去年與他簽訂契約的商賈,今年是否能夠赴約前來。
這年頭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就算對方毀約,羅用也拿他們沒辦法,總不能千里迢迢去找他們理論,再說也未必找得著人。
等來等去,等到三月中旬的時候,終于有一個運送樹苗的商隊來到了離石縣。
羅用聽到消息以后很高興,騎著驢子大老遠跑過去迎接。
與那些人同來的,還有馬家的馬四郎,也就是馬飛陽的親哥。馬家叔伯兄弟眾多,他們兄弟二人,一個排行第四,一個排行第九,這還是男女分開排行的情況下,如果合在一起,那還得更多。
馬四郎這回過來,就是為了給羅用付貨款來的。前些時候羅用在離石縣城找到馬家,與他們談好了借錢的事情,馬家答應等那些運樹苗的商賈到了,他們就安排人跟過來付錢,如今這馬四郎便來了。
之所以沒有提前把錢借給羅用,這也是考慮到羅家沒有大人,又住在村口人少地方,怕有些人知道他家里有許多錢財,到時候再起了歹念。
“眾位這一路行來必定是辛苦了,我在前面的許家客舍備下了酒水,咱先到那里去歇歇腳。”看著那一車車打著葉苞兒的杜種樹苗,羅用面上的笑意真是止也止不住。
“羅三郎客氣了。”走在前面的商賈也笑著向羅用拱了拱手,這一路行來確實辛苦,有現成的酒水招待,自然是再好不過。
“勞煩四郎也跟著走這一趟。”與那商賈寒暄幾句過后,羅用又和馬四郎打了個招呼。
“不勞煩不勞煩。”馬四郎笑瞇瞇的。
雖說是過來付錢,但他好歹也是第一個啊,這差不多就等于是對城里頭那些人表示,他們馬家,在這羅三郎跟前就是排在第一個的。
別看這羅三郎年紀小小,臉面可不小,后面的發展也很值得期待,他們馬家很愿意投資。這回這個杜仲樹苗的事情聽著雖有些不靠譜,但這羅三郎也許還有什么后招也未可知,再說就算是虧了也沒什么,最多就是還錢慢點,羅三郎手里頭還有那些好東西呢,難道還擔心他還不起。
那許家客舍就在西坡村村口前面一點的地方,高門大院的,在這一片鄉野荒蕪之地格外顯眼。
院子前面有高樓,樓下是廳堂,后面的大院子十分寬敞,方方正正的一家客舍,打掃得很干凈,給人第一印象就不錯,價格又公道,店家兄弟幾個看著就是正派人,過往的商賈住著也都很放心。
廳堂中這時候已經擺上了幾桌飯菜,也不講究什么先后上菜順序,甭管是冷菜熱菜,只管滿滿當當地擺一大桌,對于風塵仆仆在路上走了一個多月的腳夫們來說,看著就覺十分豐盛。
“還是先點樹苗吧。”那商賈言道。
“行,那就先點樹苗。”羅用知他是擔心在吃飯的時候被人偷拿了樹苗,這樹苗運得不容易,從秦嶺到離石縣,千里迢迢的,小心一些也是應當。
點過了樹苗,按先前約好的價錢付了貨款,然后羅用也履行承諾,與對方簽訂了一份關于羊絨毛衣褲的訂貨合同,幾人這才坐下來吃飯。
腳夫們就不管那么多了,數過了樹苗就只管自己先吃,一群人胡吃海塞的,吃完之后,客舍還給他們提供了洗澡用的熱水。
羅用見這些人身上實在很臟,便讓林五郎到羅家院子幫他拿了一塊肥皂過來。
糖糕樣的一塊臭肥皂,擺在桌面上切成許多小塊,一人就給他們分了一小塊。
最早的這一批肥皂距離剛做好也有一個來月了,雖然還沒有放夠五六十天,但基本上也熟得差不多,不像剛開始那么傷皮膚,偶爾用一次那是不會有什么事。
羅用拿了一塊濕布巾過來,向眾人演示了一下這個肥皂的用法,這東西用起來方便,大伙兒一看便也明白了,各自拿了一塊去洗澡。
“這臭肥皂當真好用?”腳夫們都走了,那商賈與他的幾個心腹親屬卻沒著急走,商人對于商機總是很敏銳的。
“你試試。”羅用將自己手上那塊擦了肥皂的濕布巾遞給他。
那商賈也沒多想,接過那一塊濕布巾就在自己手背上擦洗了起來。
在他們這一行人里頭,他可是數一數二的干凈,料想應也擦不出什么,結果……
“……”看著那中間黑了一大塊的布巾,縱他年近五十自小行商見過場面無數,一時間竟也忍不住老臉發紅耳根發燙。
這,這這,他就隨便擦了兩下子,怎的這塊布巾就黑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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