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唬人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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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
在紡過了一整日的羊絨之后,
幾個婦人取了各自的那一份飯食,
便先后出了二娘她們居住的那個院子。
與這羅二娘干活,每天能管兩頓干的,上午一頓,傍晚下工前一頓。下午這一頓,婦人們多是要拿回家去吃,
主要也是為了給家里人改善一下伙食。
“今日倒回來得早些。”一個婦人回到自家院中,
堂屋那邊一個老嫗探出頭來看了看,與她說話道。
“瞅著像是要落雨了,
二娘便叫我們幾個早些回來。”婦人說著便將手里的飯菜捧到屋中,然后又到灶房去瞅了瞅,麻利地打了幾碗清湯寡水的粟米粥出來,然后又抱著一笸籮雜面餅子,一碟子肉干上來。
這肉干是從草原深處來的,
他們那邊的人宰了牲口以后自家吃不完,
又沒有地方賣肉,便只好都加工成肉干,
這樣的肉干在涼州城中很常見,尤其是現在羊絨價高,
制皂之法又在大草原上傳播開了,從大草原中出來的肉干比往年又多了許多。
這種肉干價格不貴,有時候甚至比鮮肉還便宜,吃著也比鮮肉頂餓,
所以很多當地人都會買,有一些生活節儉的,甚至一年到頭都不見得會買幾回鮮肉,生活在這么一個肉比糧賤的地方,一年到頭卻吃不上幾回鮮肉,這事說起來也是有些匪夷所思。
而這時候,在這戶人家中,正飄著陣陣燉肉的香味,那是羅二娘她們燉的羊肉,那里頭除了蔥姜這些,還放了些許香料,甚至還有不少豆腐。
豆腐這個東西在長安城中或許還有些許世族大家會做,在這涼州城,那就太稀罕了。這家人先前倒也聽人說過那離石縣的豆腐如何如何好吃,但真正得見,也是在家里的媳婦去到羅二娘她們那里干活以后。
“阿娘,他們都未回來,你便趁熱先吃一些。”婦人端了碗筷到老嫗面前。
“我不餓,等他們回來再一起吃吧。”老嫗接過碗筷,隨手擺放在一旁的桌面上,又問她媳婦道:“先前那事,現如今怎么樣了?”
婦人知道她是在問先前偷羊絨那事呢,嘆了一口氣,說道:“還能怎么樣?也不知道是誰,拿了那般多,現在羅二娘是惱了她們了,別說什么學紡羊絨線,便是再想回去揀羊絨,也是不能了。”
“倒是她們自作自受。”老嫗說道:“你平日莫要再與那些人往來,免得那羅二娘把你也惱了。”
“那應是不會。”
“你總要小心些,這回這事,是她們那些人做得不地道。”
“我知。”
“難得尋了個好活計,便要好生做著,莫要學那些不安生的……”
老太太念念叨叨給她那媳婦上課,生怕她一個腦子不清楚又調回頭去跟外邊那些個攪和在一起。
她現在年歲是大了,腦子還不糊涂呢,那兩三個狐貍精整日到她兒媳面前說些好話,還不是為了再回去那羅二娘處做活,若是真想好好做活倒也罷了,這幾個人明顯就是沖那紡羊絨線的手藝去的,偷了別人的物什還想跟人學手藝,還真當人外地的好欺負呢。
還是她這媳婦好,安生穩妥,自己當年是沒有看錯人,嫁到他們家以后吃了這么多年的苦,也未曾聽她埋怨過半句,還不到四十的人,瞅著就像是過了半百一般。
這陣子在那羅二娘處做活,每天管兩頓飯,晚上這一頓她還要拿回來,也就中午那一頓能夠多吃幾口好的,這也沒多長時間,整個人瞅著就比從前精神了。
“那羅二娘著實是個仁義的,都這樣了,也是不肯出去敗壞那幾個人的名聲,你只管安心與她做活,她定也是不會虧待與你。”
“那幾個還不知道要消停呢,是怕別人不知道她們那點子破事還是怎的,下回再看到,你也說說她們,再鬧下去就誰都知道了……罷了,你還是不要說了,見著那些人便躲開些,莫要與她們再有什么牽扯……”
婆媳倆說了沒一會兒,那婦人的男人與兩個兒子也從外頭回來了。
她那兩個兒子一個十三一個十六,也沒什么正經營生,整日就跟他們阿耶一起,在城里頭四處找活做,替那些商賈搬一搬貨物什么的,有時候也出去與人做腳夫。
“趕緊過來吃飯,今日你們阿娘回來得早,這菜都快放涼了。”
老太太見兒子孫子都回來了,連忙招呼他們吃飯,兩只枯瘦的手掌,直把那碗依舊還帶著幾分熱意的羊肉燉豆腐往他們面前推。
“阿娘你吃這個餅,這餅做得細,好吞咽。”媳婦拿了一塊自己剛剛從二娘她們那里領來的雜面餅給老人。
雖然他們自家也有雜面餅,但那餅里頭大多都是豆子,還摻了些許麥麩,吃多了脹氣,還劃嗓子,跟羅二娘她們給的這種多半都是用面粉做出來的餅子,自然是沒得比。
一家人吃著飯,婦人見她男人沒有像昨日一樣笑呵呵地從懷中摸出兩三個銅錢來,便知道他們今日應是沒有找到什么好活計了。
中午定也是沒有吃什么,就早上喝下去一碗用雜面肉干熬出來的粥,一直就到現在了。
先前她還沒找到現在這個活計的時候,每天就跟丈夫孩子一起出去外面,知曉那替人搬貨的活計有多累,有得累還好,就怕有時候想累都沒得累,若是接連幾天沒能找到活干,家中很可能就要斷炊了。
不跟他們一起出去的時候,婦人就待在家中與她婆婆一起,守著這個破舊的小院,滿心期待地等著她的丈夫和兒子們從外面回來,刮風下雪的時候,更是憂心忡忡,偏她自己又幫不上什么忙。
雖然現在也是幫不上什么忙,但是只要每天晚上都能捧回來這樣一碗熱騰騰的飯菜,看著他們一人吃上幾口,她心里就很高興了。
“你們那邊現如今如何了?”等到這頓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她男人也問了。
“也不如何,就這樣了。”看那羅二娘的態度,好像也沒有打算繼續追究的意思。
“我今日上午在城門口那邊,聽一個十來歲的小子與那些腳夫閑談,言他是那西坡村羅三郎的弟子,還說羅三郎的阿姊來咱這兒了,打算要在這邊開個食鋪呢。”他男人說道。
“阿娘,你說那羅二娘該不會就是那個羅三郎的阿姊?”她一個兒子問道。
“這……”婦人一時也回答不上來。
若說那羅二娘不是西坡村羅三郎的阿姊,她怎么又會做豆腐又會織毛衣,若說她就是羅三郎的阿姊,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像那樣神仙似的人物,他的姐姐竟然就在自己身邊,就住在他們這條巷子里?
“我們剛剛回來的時候,就聽到不少人議論說那羅三郎的阿姊就住在咱們這條巷子里,我看這件事錯不了,阿刁她們這回惹大麻煩了。”那婦人的丈夫說道。
“這,這怎么能……”婦人這時候還有一些想不通,這些日子被自己視作尋常有錢人家小娘子看待的羅二娘,怎的突然就成了羅棺材板兒的阿姊。
在這涼州城中,誰人不知羅三郎,這兩年他們這里的羊絨買賣肥皂買賣是如何興盛起來的,還不是多虧了羅三郎。
涼州百姓也管羅三郎叫棺材板兒,卻并沒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在眾人的心目中,羅三郎不畏權貴又神通廣大,也只有棺材板兒這么拉風的名字才能配得上他非同一般的高大形象。
若是果真如外面傳言的那般,那羅二娘便是那塊棺材板兒的阿姊,那么這件事怕就不能善了了。
那羅三郎在眾人心目中,除了不畏權貴神通廣大,還自帶財神屬性,哪個地方的人不希望自己的家鄉能出一個羅三郎,誰人不想讓羅三郎來自己的家鄉待一待?結果阿刁她們那幾個倒好,下手那般快,竟把羅三郎阿姊給偷了。
現如今那幾個還不知死活地在外頭蹦跶呢,殊不知這件事一旦被傳揚出去,整個涼州城可能都不會再有她們的容身之處。
這家人話中的那個在城門口與人閑談的小子,正是田崇虎沒錯,而田崇虎之所以會這么做,自然也是羅二娘的授意。
其實當初剛來涼州城的時候,田崇虎就認為應該把他們這一行人的身份宣揚出去,這樣對將來的食鋪生意也有好處,但羅二娘總覺有幾分羞臊不自在,又不想平白招惹什么麻煩,于是便沒讓他那樣做。
現如今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以后,她才發現羅用先前積攢下來的名聲和人望究竟有多么地好用,既然好用,她又因何不用。
以羅用這幾年打下來的基礎,她作為羅用的阿姊,根本沒必要因為這些小事與人糾纏,光是把她家那塊棺材板兒的名頭抬出來,就已經很能唬一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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