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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致等人從離石那邊帶過來的這把鐵傘,原本只是樣品,放在南北雜貨做展示用的,也是為了之后的自動傘買賣提前打個。
沒想到竟被那尉遲敬德給買了去,還整日拿進拿出的用著,搞得羅用手里頭明明有好幾把輕便許多的自動傘,都不知道要怎么拿出來。
這自動傘在開發研究的過程中,自然不止做了一把,這回衡致他們帶過來的就有十來把,被尉遲敬德買去的,就是其中最大最重最不實用,但是被羅用判斷為最適合拿去打的一把。
誰能想到這都有人買,偏人家買回去以后還天天用……
“聽聞那尉遲大將軍進了一趟皇宮,出來以后便沒了傘。”這兩日,羅用在太學那邊聽到了這樣的傳聞。
不用說,那把鐵傘肯定是被皇帝老兒給弄了去,被拆了研究也是它無法逃避的命運。
研究就研究吧,其實自動傘這個東西也并沒有多少技術含量,關鍵就是傘柄里面的那一個彈簧,之所以一按開關就能自己打開,就是被彈簧給彈出去的。
羅用從前在離石縣待著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里面,都以為這個時代的冶鐵技術十分落后,買一口鐵鍋都是大幾十斤的,那技術能發達到哪里去?
直到后來他們做打谷機,皇帝從長安城這邊安排過去不少工匠,與那些工匠做過一些交流之后,羅用才知道在那之前,他們離石當地的冶鐵技術與長安城這邊比起來是很落后的。
事實上,西漢便有炒鋼,魏晉時百煉鋼技術便已相當成熟,北齊又有灌鋼法。
隋唐以來,金屬冶煉更是得到了全面發展,百煉鋼因為效率低下,現在已經不常使用,羅用先前買到的那一口鐵鍋還是鑄制的,目前在長安城這邊,特別是在武器生產方面,基本上已經都是鍛制的了,與一千多年以后的民間打鐵工藝,已經很接近了。
也就是在造打谷機的那段時間,羅用產生了要做彈簧的想法。
彈簧這個東西看起來并不起眼,羅用從前因為習慣了,甚至都沒注意到它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究竟發揮著多么重要的作用,直到有一天,當他來到這個沒有彈簧的世界。
去年夏秋,羅用去關內道修路,入冬以后又來了長安城,之后便一直在長安城發展,弄了一個南北雜貨。
留守在離石縣的那些弟子們也都沒閑著,羅用等人在外發展,很多方面都需要離石那邊的,另外,以衡氏父子為首的幾個人,更是在開發研究新產品這件事情上,投注了全部的精力與熱情。
像衡氏父子那樣的人,他們對于新事物的熱情,絕對是羅用自己比不上的。
當羅用跟他們說起一個新的構思,他心里只是想讓后世一些常見的事物出現在這個時代而已,而對于衡氏父子來說,那就是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聽聞在過去這一兩年時間里,衡氏與殷氏這兩家多有合作,主要是在鋼鐵冶煉方面,殷氏要做的是軸承,衡氏要做的是彈簧。
最終還是殷氏率先實現了他們的目標,他們的產品現在已經開始銷售了,衡氏的動作也不慢,聽衡致說,除了這個自動傘,他們家還在著手生產一批彈簧坐墊。
“我阿耶說,還想用精鐵鍛造燕兒飛的其他零部件,只是著實不易。”衡致這樣對羅用說道。
他們家畢竟是木工出身,這兩年雖然買賣做得大了,積攢了不少錢財,也買得起精鐵請得起匠人了,但是打鐵畢竟不是他們的本專業,擺弄起來十分吃力。
“此事無需著急。”羅用跟他說:“我聽聞官府已經能用精鐵制造燕兒飛,想必不肖幾年,便會有鐵匠做了燕兒飛配件出售,屆時我們只管買現成的便是,眼下還是積攢財富要緊。”
朝廷方面所掌握的冶鐵技術比民間更加發達,他們那邊的技術越發展,必然也會帶動民間的冶鐵技術發展,實在不行,羅用到時候再幫忙捅一捅便是。
這一次光是為了這彈簧的生產,衡氏父子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投入的人力物力不知凡幾,即便是有羅用提供的一些資料,但是因為原材料以及生產工具的落后和匱乏,每一步都走得很不容易。
隨著第一批彈簧的問世,他們家幾乎也給自己弄出了一個彈簧作坊,這個作坊目前未曾有過任何盈利,但光是匠人雇工以及材料消耗,每天都要花去許多錢財。
想到這里,羅用忍不住拍了拍衡致的肩膀,心里覺得有幾分抱歉。
當初衡氏父子聽了他的話,一輛燕兒飛定價三百文錢,為他們離石當地吸引了很多外來商賈,但是對于他們衡氏造車行本身,卻并沒有太大的好處,甚至可以說是吃了虧的,現如今為了彈簧這個東西,又投入了這么多。
“讓你兄長多造車墊,多做傘柄,趁那些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多掙一些錢財。”羅用覺得自己這師父當得好像有些不稱職。
“自然。”衡致笑道:“只是近年來離石當地工價漸長,還多虧了關內道那條路,從那邊過來的人,要價大多不高,也肯賣力氣,我阿兄還與那些人打聽,特地到他們那邊去尋了幾個有手藝的。”
行啊,挖人都挖到關內道去了,家里有個衡懷那樣的,衡氏的經營想來是不愁的。
衡致這一次過來,一時便也不著急回去離石縣。
長安城作為這個時代最最繁華富庶的一座城市,自然也匯聚了許多先進技術,像衡致這樣的,對這種東西本來就很感興趣,見著什么他都能研究半天。
羅用也沒讓他去住南北雜貨,就在豐安坊這邊的院子里給他騰了一間屋子住著。
這邊這院子不大,原本他們這些人便也基本住滿了,倒是有一間屋子專門用來囤貨,一時卻也騰不出來。
羅用原本是打算叫五郎六郎來自己屋里睡,讓衡致睡他們那屋,侯藺聽聞了這件事,便說讓喬俊林去他屋里睡,把喬俊林的屋子讓給衡致。
最后說來說去,卻是阿枝把自己的屋子讓了出來,她搬去跟四娘七娘一起,空出來的屋子給衡致。
阿枝與四娘七娘一個屋倒也合適,反正她們平日里就親近,整日都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主要就是那兩個小的說著阿枝聽著。
只是這畢竟男女有別,讓衡致睡阿枝的屋子,總歸有幾分不便,但阿枝本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衡致那小子好像也根本沒多想,于是羅用他們便也不說什么。
衡致等人這一次過來,除了一批南北雜貨那邊的進貨,還有那幾把自動傘樣品,另外就是整整兩大車的傘柄。
這些傘柄也是用石竹子做的,中間用專門的工具通過,聽聞這一道工序很難,一個熟練工一整天也就能通十來個傘柄,另外還需要打磨烤制上油,再安裝上彈簧以及其他配件。
這樣一把傘柄,衡家人賣給羅用的價格,目前就是三十五文錢一把,若是賣與別人,至少也要五十文。
主要就是那個彈簧值錢,而他們之所以能夠順利造出彈簧,很大程度還是要歸功于羅用提供的那些資料。
有了這批傘柄,再聯系一下與他們鋪子有合作的長安城制傘藝人,很快,一批自動傘便在南北雜貨上架了。
這批傘的傘面全部都是用的各種高檔布料,桐油也是用的最好最清亮的,有純色的,也有繡了花紋的,有色彩濃郁的花卉,也有各種鳥獸圖案。
這樣的自動傘,在南北雜貨銷售,最便宜的一把也要一貫錢。
別人不知道這自動傘的成本,羅用的弟子們卻是很清楚的。
三十五文的傘柄,加上一些運費成本,再加上扇面材料,繡了花樣的,從幾十文錢到一二百文不等,再加上給那些制傘手藝人的工錢,一把傘至多不超過三百文,但羅用給它們的定價,最高的將近都要兩貫錢,這讓他的那些弟子們很是有些吃驚。
對于自家弟子的疑問,羅用自然很樂意為他們解惑。
“若要實惠,尋常一二十文的油紙傘便也夠用了,能買得起這自動傘的,本就不是尋常百姓。他們一身衣裳多少錢,一雙鞋子多少錢,這傘若是定價幾百文,豈不是顯得輕賤廉價?”
羅用的這些弟子們畢竟都是窮苦人出身,就算現在經濟條件已經改善了很多,但是生活中大多還是注重實惠,購買物什吃食,大多追求物美價廉。
不一樣的階層不一樣的思路,羅用的這些弟子們只是從自身角度出發,卻往往會忘記了別人并不一定也是這么想,一兩貫錢,對于那些生活在長安城的有錢人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被羅用這么一說,他們又覺得師父的話很有道理。
他們師父的話總是很有道理的。
于是這批自動傘就這么上架銷售了,掛的掛,擺的擺,打開的打開,合上的合上,每一把看起來都是那樣的精致又大氣。
畢竟是成本都要兩三百文的物什,很多人半年才能掙到這么多錢,扣除了吃用花銷,一年也攢不了這么多,至于那一二貫錢的零售價,更是讓很多人望而卻步,仿佛連多看幾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負責二樓生活用品區的那些小孩,更是把這些自動傘盯得死緊。
這些傘也許是他們畢生也買不起的物什,但它們關系著南北雜貨的盈利,南北雜貨又關系著他們這些人的生計。
近來鋪子里的生意越來越好,人手便顯得有幾分緊張,羅用的那些弟子都說,過些時日可能還要再添一些人手。
在歸義坊那邊,許多小孩都眼巴巴盼著呢,就指著南北雜貨還能再要人,自己能被頭兒選中,到那邊去干活。
在他們那鋪子里干活,伙食好不說,還有四季衣裳,吃得好了,穿得好了,人也潔凈了,整個人瞅著就不一樣了。
留守的那些孩子們整日聽那幾個大孩子說鋪子里如何如何,又常常能吃到他們用自己掙來的工錢買回來的蛋糕面包。
那些糕點那樣香甜,并不像是他們灰撲撲的人生里該有的東西,卻又總是實實在在地被他們捧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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